諸葛亮感慨:“文儀為國家生財,誠為遠慮,數年來,朝廷幸有文儀,不然,一國坐吃山空,何以立足?”

“丞相省著點用,國庫之財來之不易。”王連認真地提醒著。諸葛亮粲然一笑:“多謝文儀提醒。”王連自嘲地笑了一聲:“我知道外邊叫我剝皮王,說我刻薄無情,是刮財能手。唉,當年劉子初理財,不出府門而國庫充盈,我不如他,隻得以掊克慳吝為本。但我敢以性命相保,每一個子兒都取之有法,更沒有一個子兒進自己的腰包!”

諸葛亮真誠地道:“文儀的耿介和難處亮都知道,自文儀銜領鹽鐵府,為充實國庫曆盡思慮,而今得以錢糧足用,也屬不易。”

王連坦然一笑:“世人說我剝皮,我如今病入膏肓,欲剝皮斂財也不能了,”他說得傷感,本欲落淚,又覺得軟弱,倔強地仰起了頭,迅速地讓自己變得冷靜,仿佛經受風霜催抑的岩石,“丞相親來省病,想是因我重病不能理事,欲問代者乎?”

“文儀可有良才舉薦?”諸葛亮用心地請教道。王連思索著:“長史一職可擇向朗,隻是他心懷慈憫,恐會因善誤公,但其機理幹練確實難得。其實長史之職所符人才甚多,楊洪、張裔、蔣琬等皆具良幹,請丞相參酌之,最要緊的是鹽鐵校尉,擇人不當,恐為國家貽害。”

諸葛亮深以為是:“文儀以為何人能當?”王連微一蹙眉:“論理財,諸臣中唯岑述最佳,但我擔心他嚴謹不足,縱算有心向公,恐為叵測小人利用。丞相若用他,需擇持重謹密長者為僚屬。”

“別人呢?”王連搖搖頭:“鹽鐵校尉擇一人足矣,多則會生爭利心。”他往外挪了一些兒,叮嚀道,“鹽鐵錦官諸公府乃國家命門,財利所生,易染白素,望丞相慎之。”

諸葛亮頷首:“文儀之慮,亮記下了。”

王連向後一靠,目光幽幽的:“說句小人話,千萬別讓張君嗣碰錢,他這個人,處置政務是一把好手,我也不得不佩服,理財一定貪墨。”

諸葛亮笑了:“文儀所言皆出公心,亮定當深思。”

他因見王連疲倦,便生了去意:“你好生歇著吧,把操心事放一放,我得了閑再來看你。”

“丞相,”王連在諸葛亮出門時喊了一聲,他扶著枕頭往外挪著身體,瘦巴巴的臉上閃著青黑的光,“省著點用錢,別糟蹋了。”

諸葛亮又想笑又覺得感動,沉甸甸地說道:“好。”他最後看了王連一眼,沒有點燈的房間沉入濃濃的墨黑裏,王連枯瘦的臉是被墨湮住的黯光,仿佛掉在罐子底的一枚銅錢,卻極幹淨,沒有沾染塵世紛亂複雜的各色塵埃。

真遺憾,再去哪裏找到這樣一枚幹淨的銅錢呢?

心戰為上,南征用兵定方略

風不大,將屋簷的積雨吹落下來,雖然曬過陽光,仍然冰涼濕滑,像哪個失了愛的女子躲在房頂上悄悄揮淚。

雨絲掉在諸葛喬的鼻梁上,他輕輕一抹,淺淺的水痕拉過麵頰,向耳後匆匆溜走,如同使詐的畫筆偷偷地勾出半邊精致的輪廓。他是個相貌英俊的年輕男子,偏偏兒又是個彬彬有禮的書生氣度,相府裏過路的侍女迎麵與他相遇,照麵瞧一瞧,都臊紅了臉。

窗戶開著,一株老梅把曼妙的枝條探了進去,微風刻畫著一個女孩兒精巧的側麵,似卷了一半的畫,總有種猶抱琵琶的美。她正和一個陌生臉的女子對麵而坐,一麵兒低聲碎語,一麵兒做針黹活。

場景很美,像一幅水墨畫,諸葛喬站著不動了,像是怕自己的莽撞打碎了那清澈的美,倒寧願遠遠地觀瞻。

諸葛果忽然探出頭來,笑容像等了一夜的曇花,在刹那間放肆盛開。“喬哥哥。”她笑著跑了出來。諸葛喬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個人影已撲在他眼前,細軟的胳膊已攀住他的背。

十八歲的諸葛果個頭已抵著諸葛喬的肩膀,白得沒有瑕疵的臉卻總有害病的緋紅,寫意著她與生俱來的孱弱。與同齡人相比,她顯得瘦小而纖細,像長不大的嫩柳樹,花蕾已掛滿枝頭,有的已撐開了脹鼓鼓的肚子,偏偏開不出一朵完整的花,那熬不住的成熟被收束在她厚厚的蛹裏,破繭成蝶於她像一個神話。雖然被妹妹親密地擁抱,諸葛喬仍覺得不好意思。女孩兒身上淡而不膩的清香鑽入他的鼻子裏,他很想打噴嚏,也說不出為什麼,莫名其妙便臉紅了。

兩年不見,縱是血緣也會生疏,諸葛喬忽然地不能適應諸葛果這毫無顧忌的親昵。

諸葛果認真地打量著諸葛喬,口裏不停地問道:“什麼時候回來的?都江堰好玩麼?怎麼總不回來?聽說你生病了,病好了麼?”

聽著這嘰嘰喳喳的問話,諸葛喬漸漸意識到,留在他記憶中喜鵲似歡樂的妹妹一點兒也沒有變,因為兩年暌違而造成的陌生感消散了,緊蹙的神情鬆開了。

“早上才到成都……都江堰還好……我在都江堰做事,不能輕易回來……病早好了。”他一個個問題耐心地回答。

諸葛果推著他進了屋:“我可想你呢,娘又不讓我去尋你,可憋死我了!”

屋裏陌生臉的女子起身行禮,諸葛喬不知這是什麼人,隻是覺得她有一張極美的臉,雖然被素衣和凝重的神情包裹住,卻像雲霧中綽約的遠山,更有一種看不透的神秘美。

“南欸,這是喬哥哥!”諸葛果興致勃勃地說,她像得了稀世果品的小孩兒,著急要與夥伴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