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裏的少女啞聲了,風敲著葉片深徹地呼吸著,像是她低低的咒罵。刹那間,忽地竟起了一聲狂躁的狗吠,眾人正在詫異時,一條臀肥背厚的大黃狗從林中竄出來,噗噗地噴著灼熱的鼻息,閃電般撲向水邊。
“龍佑那,你惹禍了!”有人醒悟過來,從水裏一躍而起。頓時,一眾人都似著了火般,想也不想地跳出水潭,也來不及穿衣服,有手快的隻能把衣服胡亂一抓,撒腿便是狂奔。那黃狗緊追不舍,隻聽得狂吠之聲始終如影隨形,追得這群人氣喘籲籲,直累得臉色發青,卻不敢停下半步。
也不知追了多久,聽見身後一聲清越的呼哨,那黃狗的追擊漸漸停了,卻還在噴出憤怒的鼻息,而後是少女咯吱咯吱的笑聲,如清風般掠耳而過。
諸人小心翼翼地回頭看,白絲似的煙霧蕩得滿目猶如畫般美,短衣赤足的少女瞪著水汪汪的眼睛,白藕似的手裏搖晃著一隻花籃。那條黃狗“汪汪”叫著奔過去,她俯身摸了摸黃狗的頭,對這一群麵麵相覷的年輕人啐了一口,自領著黃狗蹦跳著跑遠了。
眾人鬆了一口氣,有人認出少女,說道:“是雍甕家的女娃子呢,遠近出名的靚妹子!”
“是麼,我瞧普通得很!”唱歌的龍佑那不屑地說。“你是吃不著才說風涼話,四鄉八寨的年輕崽子都想娶她過門,你偏裝!”
龍佑那“呸”道:“隻你們拿她當寶,老子不稀罕!”“那你還和她對歌?”
“我逗她呢!”“得了,你是四鄉八寨的俊崽子,她是四鄉八寨的靚妹子,你們倒配得很,不如娶了她吧!”夥伴們戲謔的慫恿沒讓龍佑那動一絲兒心,他抹著身上的水:“要打仗了,沒空娶媳婦,留著你們自己娶吧。”“打仗,和誰打仗?”
“漢人唄。”大家立即醒悟過來,提起漢人,便覺得掃興,有人罵起來:“狗漢人,打死他們!”“龍佑那,你要隨孟獲大王打漢人麼?”
龍佑那打了一個響指,自豪的笑容在他年輕飽滿的臉膛上放飛:“少誰都少不了我!”
眾人都用豔羨的目光注視著他,龍佑那是南中出名的飛人,千仞絕壁一宿即過,腿又快,百裏山路縱算是荊棘叢生,也會被他輕鬆踏過。是嗬,誰能不用飛人龍佑那呢,他是南中蠻夷年輕一代的英雄,英雄注定該在戰爭中錘煉偉大,勝利的犧牲和失敗的犧牲一樣值得紀念。“龍佑那!”遠遠的有人高聲呼喊,一個人影奔了過來,入目卻是一群水淋淋的裸體男人,本要說的話也忘了,隻管捧著肚子大笑。龍佑那瞠目道:“笑你娘,沒見過男人光身子麼?”那人撐著笑:“龍佑那,你叔叔找你。”龍佑那答應了一聲,順手從夥伴的手裏搶過一塊布:“借給老子遮一下!”他打了聲呼哨,拍拍屁股,風風火火地跑向密林深處。
龍佑那見到孟獲時,身上的水還沒幹,衣服也沒穿,隻在腰上紮了塊藍布遮醜。
孟獲一見他便笑起來,他拍著龍佑那結實的肩膀,哈哈笑道:“龍佑那,好好,好得很!”
龍佑那給孟獲行了南中最隆重的禮,他和南中許多質樸的人們一樣,認為孟獲是上天賜給他們的神之子。
“大王,我們什麼時候和漢人決一死戰?”龍佑那心急。孟獲寬厚的大手揮了揮:“不忙不忙,漢人還困在瀘水北岸,如果他們退出南中,天下太平!”“如果他們渡過瀘水呢?”龍佑那問道,旋即覺得自己蠢,又拍了自己一巴掌,“那還用說,我們定把漢人殺光!”他說得很堅決,吐出口的殺戮言辭仿佛不是血腥的肢體破碎,而是摘掉一朵花,折斷一根柳枝,自然得如在瀘水畔撩開煙霧。
龍佑那的叔叔且畋斥道:“隻會說大話!”
龍佑那不服氣地說:“我不是說大話,漢人算什麼,他們隻要敢來,我管叫他們有來無回!”
孟獲笑道:“我就喜歡你這爽快脾氣,敢作敢為。你既敢誇海口,我便交給你件天大的事做,你敢做麼?”
“敢!”孟獲目光一凜:“燒了漢人的糧草!”
問津人蠻鄉遇故知,南征軍月夜渡瀘水
瀘水北岸。水聲很大,似哪個莽漢的鼾聲,撞在岸崖上,激出雪白的浪花兒,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聽見瀘水攪炒鍋似的嘈雜。諸葛亮領著一眾人沿著水畔的林間崎嶇小道徑直尋路,眾人都不驅馬,隻是步行。已行了三個時辰,日頭火辣辣地拍在臉上,卻是大汗淋漓,諸葛亮一麵走,一麵聽張翼敘說他聽來的南中掌故。
“南中蠻夷往往散居,皆隱伏山中,不居平地,平日有事嘯聚,無事散離,種落又極多,大約有一百餘……”
諸葛亮思量:“倘若夷人皆散居山中,官家編籍必將大費周章。必得使他們群居平地,縱算隱伏山中也當劃定疆域,不然一旦生變,難以弭平事端。”
張翼皺皺眉頭:“這恐怕難,蠻夷習性難改,素來又信鬼神巫蠱,脾氣性子怎麼說呢,”他想了一個很擰巴的詞,“強!”
修遠聽得好笑,插話道:“那不跟牛似的?”張翼雖不苟言笑,提起倔得九頭牛也拉不回的蠻夷,也不禁粲然:
“差不多吧。”
諸葛亮一笑:“蠻夷不服王化久矣。曆來漢官治夷,撫綏者以懷德,重威刑以服罪,恩威並施,方服膺遠人。”
“那蠻夷為何屢次反叛呢?”修遠好奇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