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南中平亂(17)(1 / 3)

諸葛亮點點頭:“好的……”費禕再拜一禮,扶了馭手的肩膀下車,立刻閃入百官中。宏大的曲聲傳送遼遠,百官齊聲稱讚之聲也響徹於耳,諸葛亮的臉色卻越來越陰沉,像是置身在厚重的陰霾裏,晦暗得連雙眼的澄明都看不清楚了。

劉禪笑容可掬地走下玉階,伸手把諸葛亮扶起,體貼地說:“相父征塵辛苦了!”

諸葛亮謙讓了兩句,麵前的皇帝笑意盎然,殷勤熱情,和他從前的寡言完全不同,倒生出了陌生之感。

劉禪又笑道:“相父征討南中,不過半年,便平定叛亂,收服南方民心,朕心甚慰!”

皇帝言畢歡顏,像是心情極好,說話間手舞足蹈,白生生的臉上是興奮的潮紅。

他慢慢地登上玉階,口裏依舊笑嗬嗬地說:“相父,自你離去,朕著實想念你……”他回身凝望了諸葛亮一眼,眼裏終於帶上了一絲真摯的情感。

諸葛亮一陣慨然:“臣也著實掛念陛下,知曉陛下治理國家有度,民生歡悅,因此才有臣征南大勝。若無陛下後方之守,怎有臣前方之勝!”

劉禪笑了一笑:“平南首功應記相父為第一,朕不貪這個功!”

“臣是真心以為陛下才是平南總揆,陛下才幹卓絕,臣隻是仰陛下清輝,無非是遵照陛下謀略行事。如今,陛下太過禮遇,臣羞愧難當!”

劉禪聽著聽著越發覺得不對,隱約感覺自己被諸葛亮帶進了一個陷阱,可是又好像掙脫不出來。

他怔了怔說:“朕禮遇相父,無非是昭顯季漢君臣相知,相父受朕一點恩惠罷了,不必有歉疚之感!”

“陛下厚恩,臣感激涕零,但凡事必合法度,遵禮儀,縱然臣有擎天大功,也不能擅自僭越國家禮法,否則,臣何以擔之,豈非有負陛下待臣之恩,有負百官愨望之重。丞相者,朝臣之表率,若臣不能以身作則,何能統領百官,代天子行事!”諸葛亮深深地弓下了身體。

劉禪終於明白諸葛亮的意思了,他僵在玉階上,手往前一探,在禦案上遲滯地撫住,良久,他才像回過神來般啞然一笑。

“相父,朕隻是表達一下心意,才設了王爵等級儀仗迎候,你這又是幹什麼!”

諸葛亮肅然地說:“陛下之心,臣深為感動,但禮法為國之根本,譬如車駕驂服,衣冠冕旒,朝臣等級不同,便有不同定例。上至天子,下至庶人,都有其服秩風儀,若今日因臣而改,天下風俗便會大變。禮秩不立則上下不尊,上下等級不正則國家社稷不穩,望陛下體慰臣之苦心!”

劉禪的興致似乎被一點點收盡,他變得疲倦沉重:“唉,相父處事總是這樣認真,好了,朕以後謹記就是!”

他苦笑著坐下,望著滿臉義正詞嚴的諸葛亮,說不出的失望像苦水浸泡著他,他感覺自己的一片好心被白白浪費了,無窮的煩惱雨點般落了一身。

做皇帝,原來是不可以任性的,甚至不能稍稍僭越禮法對待一個恩幸的大臣,世間的無可奈何,就是想有所為而不能所為。

他看著諸葛亮,久別重逢的歡喜感消失了,心中蕩漾出一泡煩惱的苦水。

去蜀宮見過皇帝,叩謝聖恩後,諸葛亮回了丞相府。長似纏綿淚滴的冰淩垂下屋瓦,稍強的風吹來,嗡嗡地響了一陣,仿佛敲擊鍾磬,婉轉清寧卻惆悵往複。

諸葛亮推開門,屋裏隻有幾個女僮,沒見到黃月英和諸葛果,他也並不去尋她們,地上燒著旺旺的炭爐,屋子裏暖烘烘的,他在爐邊坐下,順手拿起一冊書。

女僮們紛紛行禮,當先的一個女子著一身淡青長襦,明麗的麵孔映著紅光,像一束傲霜的臘梅,他看了她一會兒,才想起她叫南欸。

他看了兩行書,目光從書簡邊挪出去,恰好落在南欸怯生生的麵孔上,到底是放不下,隨口問道:“你父親是董越?”

南欸正在用小鏟給炭爐撥灰,沒料到丞相和她說話,呆愣了一刹:“啊,是。”

諸葛亮見她惶恐,心底憐惜,和風細雨地說:“你父親的事,朝廷已頒發明詔,為其平反,你董氏一族皆赦免無罪。”

這一席話猶如一擊響雷,震得南欸丟了魂,她傻子似的癡了半晌,兩行淚已慌不擇路地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