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南中平亂(17)(2 / 3)

“真的,真的……”她淒然地喃喃。諸葛亮肯定地說:“朝廷明詔,豈能有假。”他把書冊放下,心裏到底惦記著妻女,起身推門欲走,卻聽見南欸喊了他一聲,他一回頭,南欸哭著給他跪下了。

“多謝丞相!”他默默地凝視了她一眼,惘然一歎,舉手一捫,門輕輕開了,迎麵的冷風卷進了屋,本挺直腰板的炭火縮下了脖子。

冬夜的天空黯淡如憂傷的麵孔,行行清淚汩汩地淌過天幕,洗出灰白的光亮。雪不知什麼時候又開始落下,沙沙之聲宛如誰在吟曲,南欸在門口輕輕跺跺足,把身上的雪花兒撣幹淨,才悄悄地邁了進去。

黃月英正倚在火邊縫製冬衣,見南欸進來,招手讓她來火邊坐。“夫人,天寒了,你還製衣裳。”南欸關心地說。黃月英歎了口氣:“多少年的習慣了,改不了。”她放下了針線,“有件事問你,你如今已脫了奴籍,有何打算?”南欸當真不知自己何去何從,切然道:“我,我沒處可去。”黃月英頓覺憫然:“家裏的人呢?”“有幾個本家叔叔,隔得太遠,不合去投靠。”

黃月英同情地一歎:“真真可憐,”她凝神一思,“你今年多大?”

“十九。”黃月英想起十九歲這個花樣年紀,心中一片溫情泛濫,十九歲屬於明亮的青春,光鮮如沒有瑕疵的一枚明玉,犯錯撒嬌耍賴都無甚要緊,天下人都會原諒你年輕的錯誤。當她十九歲時,也是這般妙齡美麗,心裏揣著各種古怪念頭,忽而喜,忽而悲,心情仿佛六月天陰晴不定,有許多光燦燦的幻想,能不能實現也不考慮,也會毫無保留地去愛一個人,隨他天涯海角,從不以為自己會後悔。可現在,年華像光潤的皮膚一點點被殘酷的時間剝蝕了,菱花鏡裏再也照不出潤澤的容顏,蒼老正在迅速地從裏到外侵蝕那早已鏽跡斑斑的肉身。

“十九,真是好年紀,”黃月英感歎道,“我便是十九歲時嫁給丞相。”

南欸由衷道:“夫人和丞相二十年伉儷情深,令人羨慕。”黃月英愴然一笑:“你當真羨慕我麼?”南欸不甚明了黃月英的意思,也不知如何作答,倒愣住了。黃月英幽幽地看著南欸:“南欸,你入相府有兩年了,兩年相處下來,我看得出你賢淑知禮,端莊容讓,是個好姑娘,我很喜歡你。”“夫人待南欸之恩,南欸沒齒難忘!”南欸動容地說。黃月英語氣和藹地道:“你今年十九了,尋常人家女子,也該議親了……”

沒想到黃月英會提這茬,南欸臉紅了:“夫人,我,我還不用……”

黃月英體恤地笑了笑:“婚嫁乃人之常情,哪有不用的道理?你既是父母雙亡,六親無靠,不能承父母之命以成婚配,若是信得過我,哪一日我給你尋門好親,可好?”

南欸越發窘迫了,低著頭,隻撚著衣角,卻不作答。黃月英知她臉皮薄,因把這事抹過了:“罷了,你既是沒處去,便留下來吧,左右我也離不得你。”南欸抬起頭,呆呆地看著黃月英,像是從夢裏猛地扒拉出來,還不曾習慣現實的冷熱交迸,半晌才反應過來,磕巴著說:“謝、謝夫人。”黃月英笑著撫撫她的肩膀,瞧著這少女被燈光映紅的臉蛋,倒似抹了紅釉的粉白瓷,水潤透明,仿佛那枝頭上沾了露水的嫩果兒,她半開玩笑地說:“十九歲,比果兒大一歲,你二人年歲相當,可論容貌品性,她可真比不得你……”南欸小心地說:“小姐身養富貴,我哪敢和她比。”黃月英忽然沉默了,像是勾出了什麼煩悶的心事,竟不舒爽地歎了口氣,喃喃道:“其實,有些事上你比她有福,知道麼?”這話讓南欸無從捉摸,可她不敢問。到底她隻是這個深宅裏微末如粉塵的婢子,像石頭縫裏的一捧草,偶爾得到一道尊貴目光的關照,已足以讓她受寵若驚,其他的榮幸,於她像隔世的奢望。

她看見黃月英緩緩地摸出一方錦匣,從匣裏取出一枚鏤空白玉魚配,輕輕撫了撫。

南欸一直沒吱聲,仿佛藏在屋角安靜的一片白羽毛,直到黃月英再次看住了她,她於是從黃月英的目光裏看到了某種很不一樣的東西。

那像是某個迷人的符咒,會讓她的後半生難以想象地矢誌靡他。黃月英把玉佩重新裝入了錦匣裏,有軟和的笑容在眼睛裏蕩漾,像是倔強著不肯落下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