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麼事?”看見阿為站在門邊,仍舊不說話,隻是低著頭,把雙手湊在嘴邊嗬著,餘懷忍不住厲聲追問。
阿為這才擦一擦鼻子,吞吞吐吐地說:“稟大爺,十、十娘又著人來了,說是、說是請大爺今兒個無論如何也要過去一趟,她有要緊的事要對大爺說。”
餘懷起先還怔忡著,一時回不過神來,不過,當終於醒悟之後,他就皺起眉毛,惱怒地瞪了對方一眼,扭頭離開了門邊。
“哼,搗了半天的鬼,你就是為的對我說這件事?”他悻悻地說。阿為自知有罪地縮著脖子:“可、可是十娘……”
餘懷不再吭聲。他倒背著手,重新在屋子裏來回走動了片刻,終於轉過頭來:“好吧,告訴來人,我這就去一趟。”
等阿為答應著,如釋重負地快步離去之後,他又想了一下,這才回到日常起居的西廂房,重新換過衣服,因為天氣寒冷,還穿上風衣,戴上風帽,然後跨上一頭毛驢,由阿為相跟著,出了家門,沿著狹長的積雪街巷,緩緩向秦淮河的方向行去。
阿為所說的十娘,就是住在寒秀齋的舊院名妓李十娘。餘懷過去同她的交情一直不錯,尤其是十娘的妹妹李媚姐,有一陣子更是同餘懷打得火熱,好得不得了。不過自從清兵進城之後,由於心情惡劣,餘懷已經有好幾個月沒再往那邊走動了。十娘姐妹倒也識趣,相請過幾次之後,看見餘懷沒有回應,也就不再來糾纏他。直到近幾天,她們不知為什麼忽然一改常態,接二連三地派人來請餘懷過去,說是有事商量。偏偏這一陣子,餘懷因為要等沈士柱的消息,抽身不開,結果拖了下來。也隻是到了此刻,眼見沈士柱毫無音訊,而李十娘又催得很急,他這才決定暫且放下焦心的事,先上寒秀齋走一趟。
餘懷的家離秦懷河不太遠,出了小油坊巷,往右一拐,再往左一轉,很快就到了。這一帶,是餘懷經常來往的地方。他自然記得很清楚,無論是河這邊的貢院兩側,還是河那邊的舊院沿岸,僅僅半年前,還是怎樣一派熱鬧繁華的景象:鱗次櫛比的店鋪、爭奇鬥巧的河房、人聲鼎沸的茶社、鼓樂喧闐的戲棚,一天到晚都吸引著來自四麵八方的商客遊人。夏秋兩季不必說,那熙熙攘攘的情景,簡直就像天天都在賽廟會;即便到了眼下這種歲暮年關,街道上也不會冷清下來。因為張掛彩燈、備辦年貨、酬神辭歲、賀節拜年就足夠家家戶戶奔走忙碌到第二年的開春了。然而現在,這種花團錦簇般的繁華,就像一場被驀然驚醒的酣夢,徹底地支離破碎了。雖然清軍進城後,並沒有燒殺搶掠,而且還一再曉諭居民不須驚慌,店鋪照常營業,可是市麵上仍舊迅速地冷落下來。當然,並不是說人們不必再為衣食生計奔忙,也不是說人們成心要冷落這片遐邇聞名的紙醉金迷之地,隻不過,當年那種豪華競逐的勁頭,不知怎麼一來就消失了。到如今,如果說,貢院這邊還好歹有幾家店鋪食肆強撐著門麵,來往的行人也多些的話,那麼隔河相望的舊院一帶,除了笙沉歌寂,裏巷蕭條之外,還變得垃圾遍地,雜草叢生,一派令人心悸的破敗荒涼。餘懷已經好幾個月沒有上舊院這邊來,因此,當他從武定橋上通過,麵對映入眼簾的情景,簡直有點疑心走錯了地方。“啊,怎麼變成了這樣子?怎麼竟成了這種樣子?”他睜大眼睛環顧著,吃驚地想。同時,忽然產生出一種擔心,於是在驢子的屁股上敲了一鞭,徑直向寒秀齋趕去。
大約已經預先得到鴇兒的回報,並且一直派人守望著,餘懷剛剛在寒秀齋門前勒住韁繩,李十娘和她的妹妹媚姐就雙雙迎了出來。她們沒有像往常那樣擺出笑臉迎人的姿態,而是剛剛叫出一聲:“餘公子!”就哽咽住了,緊接著,眼圈兒一齊紅了起來。
“你們——這是做什麼?出了什麼事?”吃了一驚的餘懷連忙翻身下了驢子,迎上前去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