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話雖這麼說,當想到這一次見麵之後,李十娘就要從良遠嫁,今後恐怕不再會有重逢的機會;而媚姐就算得到自己的一些資助,也不可能維持多久;何況遭逢亂世,大難未已,麵對茫茫來日,各人是好是歹,是死是生,實在誰也無法預料,餘懷就止不住從心底裏生出無限悲慨與蒼涼。盡管他有心向對方多說上幾句慰解的話,但遲疑了一下之後,竟不知說什麼才好,結果,隻好點點頭,說:
“兩位小娘子一番情意,餘某十分感激。隻是這事急切間也難以決斷,待我仔細參詳之後,再作回複——十分不巧,有個朋友來訪,說有要事商量,現正在寒舍等著,小生隻好這就別過,望二位切記小生之言:日後無論千難萬難,都須善自珍重!善自珍重!”
說完,也不等對方回答,他就匆匆轉過身,逃也似的離開天井,穿過堂屋,一直向門外走去。雖然在跨上驢背時,他分明聽見屋子裏傳出嗚嗚的哭聲,但是卻不敢再回頭看上一眼……小半天之後,餘懷回到了小油坊巷家中,沈士柱果然已經在等著他了。五天不見,從對方那疲倦的臉色中,餘懷不難猜測這位雖然瘦小、卻精力過人的朋友,必定是經曆了許多勞碌奔波,甚至緊張驚險。隻不過,沈士柱的神情卻顯得很興奮。他告訴餘懷,已經同城外的反清勢力聯係上了,並且把從黃澍那裏得來的情報當麵向王爺作了稟告。他之所以回來得這麼遲,是因為等待大本營召集核心人物,商議對策。現在王爺的鈞旨已經下來,就是準備派人前往南邊,同浙東的魯王政權聯絡,請他們趁南京的清軍兵力空虛,盡快派兵北上,到時城中舉義響應,進而實行裏外夾擊,一舉奪回南京。至於南下聯絡的差事,大本營也已經決定,因為沈士柱、餘懷和柳敬亭同黃澍有交情,可以利用與後者的關係弄到南下時沿途放行的關防,所以就交給他們三人負責。大本營還命令他們馬上著手準備,一旦條件具備,就出發南下……“啊哈,”沈士柱最後站起來說,“你猜猜,我這次回城之後,還去見了什麼人?你一定猜不著!”
餘懷遲疑地問:“你還——見了別的人?”沈士柱點點頭,得意地說:“告訴你吧,我還到了錢牧齋的府上,見到了他的那位河東君!”餘懷驀地一驚,失聲說:“什麼,你還去見了柳如是?”
“一點不錯!是她著人來尋我的——哎,你別把眼睛睜得那麼大嘛!”沈士柱做了個安撫的手勢,“不錯,這些日子她是鬧出了件醜聞。這老兄早就聽說了。可是你卻不曉得,錢牧齋臨走時,曾經特地把我召去,當麵向柳如是交代,若有什麼大事,別人都不便商議的,可以找我。結果昨日,她果然派牧齋的那個親隨李寶把我找了去,告知我,說牧齋有信回來,表示了有意辭官南歸;還說據她估計,老頭兒這一次回來,並非打算從此歸隱田園,而是十分懷念南邊的朋友。她還問我有無這種門道,若有時,替她多聯絡著點呢!”
錢謙益同沈士柱關係一向十分深密,這一點,餘懷是知道的。錢謙益當時參與獻城迎降,多少有點出於迫不得已,事後一直感到頗為懊悔,這一點,餘懷也已經聽沈士柱多次談起。不過,要說錢謙益準備辭官南歸,並且有意投向反清營壘,餘懷卻覺得這個彎子未免轉得太大,有點令人難以置信。更何況,這種說法又是出於柳如是之口,而柳如是剛剛還背著錢謙益,鬧出了那樣一樁辱沒家門的醜事。
“哼,可別忘了,那姓柳的是個水性楊花、熬不得半天寂寞的娘們兒!她說的話,你就這等相信?”他不以為然地說。
沈士柱搔一搔鋥光瓦亮的頭皮,點點頭:“這話自然也是。不過,聽說自從得知牧齋打算南歸,柳如是已經把那個麵首打發走了。至於她的話是真是假,我們倒不妨先聽著,且看下回分解——哎,對了,這次南下浙東聯絡,柳麻子也有一份。直到這會兒,他還不知道呢!趁著時辰還早,你我就去訪他一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