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史館孤燈《揚州十日》,孝陵殘照悲淚千行(2)(1 / 3)

三卒隨令諸婦盡解濕衣,自表至裏,自頂至踵,並令製衣婦人相修短,量寬窄,易以鮮新。諸婦女因威逼不已,遂至裸體相向,隱私盡露,羞澀欲死之狀,難以言喻。易衣畢,擁之飲酒,嘩笑不已。一卒忽橫刀躍起向後疾呼:“蠻子來!蠻子來!”近前數人已被縛,吾伯兄在焉。仲兄曰:“勢已至此,夫複何言?”急持予手前,予弟亦隨之。是時男子被執者共五十餘人,提刀一呼,魂魄已飛,無一人不至前者。予隨仲兄出廳,見外麵殺人,眾皆次第待命。予初念亦甘就縛,忽心動若有神助,潛身一遁,複至後廳,而五十餘人不知也……在戰亂中,命運最悲慘的照例是婦女。她們不僅像男人那樣難免一死,而且往往還要遭受各種淩辱、蹂躪。至於像文中所說的,這種成群結隊地當著自己親人的麵,被征服者任意玩弄的情形,在錢謙益的記憶中,雖然並非絕無僅有,但仍舊使他止不住熱血上湧,有一種不勝憤恨的感覺。不過,文中痛罵那個中年的製衣婦人,當同胞慘遭淫毒之際,竟然恬不知恥,竭力向清兵獻媚取寵,又使他不無心虛地聯想到,自己多少也屬於此類……這兩種感受混雜在一起,以致有片刻工夫,錢謙益心中變得頗為煩亂。為了擺脫困擾,他於是竭力收斂心神,繼續看下去。誰知,剛剛讀到“廳後宅西房”一句,後麵又缺失了好幾頁。結果,作者逃離前廳之後,到底經曆了一些什麼凶險,又怎樣脫身,變得都鬧不清楚。而緊接下來的,已經是記載第二天,也就是廿七日的事。倒是看來作者又意外地找回了他的妻兒,使人多少鬆了一口氣。

……問婦避所,引予委曲至一棺柩後,古瓦荒磚,久絕人跡。予蹲腐草中,置彭兒於柩上,覆以葦席,婦僂踞於前,我曲俯於後,揚首則頂露,展足則踵見,屏氣滅息,拘手足為一裹。魂稍定而殺聲逼至,刀環響處,愴呼亂起,齊聲乞命者數十人或百餘人。遇一卒至,南人不論多寡,皆垂首匍匐,引頸受刃,無一敢逃者。至於紛紛子女,百口交啼,哀鳴動地,更無論矣!日向午,殺掠愈甚,積屍愈多,耳所難聞,目不忍睹。婦乃悔疇昔之夜,誤聽予言未死也。然幸獲至夕,予等逡巡走出,彭兒酣臥柩上,自朝至暮,不啼不言,亦不欲食,或渴欲飲,取片瓦掬溝水潤之,稍驚則仍睡去。至是呼之醒,抱與俱去。洪嫗亦至,知嫂又被劫去,吾侄在繈褓中竟失所在。嗚呼痛哉!甫三日,而兄嫂弟侄已亡其四。煢煢孑遺者,予伯兄及予婦子四人耳!相與覓臼中餘米,不得,遂與伯兄忍饑達旦。是夜,予婦覓死,幾斃,賴嫗救得免。

廿八日,予謂伯兄曰:“今日不卜誰存。吾兄幸無恙,乞與彭兒保其殘喘。”兄垂淚慰勉,遂別逃他處。洪嫗謂予婦曰:“我昨匿破櫃中,終日貼然。當與子易而避之。”婦堅不欲,仍至櫃後偕予匿。未幾,數卒入,破櫃劫嫗去,捶擊百端,卒不供出一人。予甚德之。後仲兄產百金,予所留餘金,並付嫗,感此也。少間,兵來益多,及予避所者前後接踵,然或一至屋後,望見棺柩即去。

忽有數十卒恫喝而來,其勢甚猛,俄見一人至柩前,以長竿搠予。予驚而出,乃揚人之為彼向導者,麵則熟而忘其姓。予向之乞憐。彼索金,授金,乃釋予,猶曰:“便宜汝婦也!”出語卒曰:“姑舍是!”諸卒乃散去。喘驚未定,忽一紅衣少年摻長刃直抵予所,大呼索予出,舉鋒相向。獻以金。複索予婦,婦時孕九月矣,死伏地不起。予紿之曰:“婦孕多月,昨登屋墮下,孕因之壞,萬不能坐,安能起來?”紅衣者不信,因啟腹視之,兼驗以先塗之血褲,遂不顧。所擄一少婦、一幼女、一小兒。小兒呼母索食。卒怒一擊,腦裂而死,複挾婦與女去。予謂此地人徑已熟,不能存身,當易善地處之。而婦堅欲自盡,予亦惶迫無主,兩人遂出,並縊於梁。忽項下兩繩一時俱絕,並跌於地。未及起,而兵又……讀到這裏,錢謙益發現下文的字跡變得模糊起來,而且由於書頁破損,讀來斷斷續續,經常無法連貫。他費了不少勁,也隻能大概知道,下麵說的是作者夫妻二人逃出後,先是躲在稻草堆裏,後來又逃進糞窖中,吃了不知多少苦頭。好容易熬到第五日,正冀望清兵封刀大赦,忽然又傳出還要血洗全城的消息,於是殘存的老百姓愈加驚懼,紛紛乘著黑夜拚死逃出城去,結果又有無數人命喪在城牆下。作者因為記掛著生死未卜的兄長,沒有跟著逃,但遭遇也夠悲慘。先是他的妻子被一個鷹頭鼠目的清兵殘酷毒打,幾乎沒命;接著他失散的兄長雖然拚著命找到他,但是又被追來的清兵當胸砍了一刀,連肺都露了出來……此外,文中還說到他們避難的何家墳被清兵放火焚燒,無數的草房即時化為灰燼,而驚惶走避的老百姓又慘遭清兵四麵截殺,幾乎無一幸免……終於,到了殺夠了也搶夠了的清兵收兵回營,那些無賴潑皮、強盜草寇又尾隨出動,使劫後餘生的百姓再一次遭受蹂躪……文中的內容大致就是如此。至於這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殺的尾聲,在保存還算完好的最後兩頁裏,是這樣記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