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史館孤燈《揚州十日》,孝陵殘照悲淚千行(2)(2 / 3)

初二日,傳府道州縣已置官,執安民牌遍諭百姓毋得驚懼;又諭各寺院僧人焚化積屍……查焚屍簿載其數,前後約八十萬餘。其落井投河,閉戶自焚,及深入自縊者不與焉……初三日,出示放賑……初四日,天始霽,道路積屍,既經積雨暴漲,而皮表如蒙鼓,血肉內潰,穢臭逼人,複經日炙,其氣愈甚。前後左右,處處焚灼,室中氳氤,結成如霧,腥聞百裏。蓋百萬生靈,一朝橫死,雖天地鬼神,不能不為之愁慘也!

……

密謀後路

錢謙益慢慢把本子合上,直起腰來。但是,心中所受到的震撼是如此強烈,以至有好大一會兒,他仍舊呆呆地站在桌旁,眼前不斷浮現出本子裏那些令人發指的可怖情景。而且,這種情景還漸漸從揚州擴展開去,擴展到江陰、嘉定、徽州、蘇州,還有浙東、福建、江西、湖南等等,一切他所聽說的,曾經或者正在陷於戰亂的地方。“是的,他們竟然這樣殘殺民眾,殘殺已經俯首歸順的民眾,幾萬、幾十萬地殺!簡直把人命看得連豬狗牛羊都不如!莫非他們以為憑著這個就能得天下?就能長久地據有天下?哼,隻怕未必!稽諸青史,靠嗜殺橫暴而能長久者,還從來未有過!既然如此,那麼如今我這樣歸順他們,到頭來,會落得什麼結果,什麼名聲,恐怕實在難說得很……”這樣想著,錢謙益對於自己繼續待在北京,就愈加感到如陷囚籠,而對於回到江南去的渴望,也變得愈加迫切了。“可是,怎樣才能脫身回去呢?韃子朝廷會允許麼?當然,我得先提出請求,但如果提出之後,他們不但不準許,還對我起了疑心,又怎麼辦?可是,如果不提出,卻恐怕連脫身的機會都談不上……”

由於發現,一旦走到目前這一步,竟變得連退路都沒有,錢謙益不由得深深懊悔起來,覺得如果當初不是跟著投降,而是逃出去,也許還好一些?他一邊在屋子裏來回踱步,一邊顛來倒去地想,越想,就越覺得悲苦、絕望和茫然。有片刻工夫,他甚至忘記了時辰,也忘記了自己是在什麼地方……“篤篤、篤篤!”兩記敲擊聲從門扇那邊傳來。錢謙益怔了一下,站住了。

“誰呀?”他問。“是我!老朋友——咦,怎麼還不開門?莫非裏麵藏著個小娘不成!”

一個帶笑的嗓門說。“嗯,是龔孝升!怎麼他……”這麼疑惑著,錢謙益就連忙走過去,把門打開。果然,喜滋滋的龔鼎孳就站在外麵。

“哎,天都齊黑了,你老兄怎麼還舍不得走?快走吧!”龔鼎孳招呼說,並沒有進來的意思。

錢謙益遲疑地:“兄怎麼知道……”龔鼎孳擺一擺手:“弟適才在譯館那邊督譯幾篇新年的賀表,剛剛才弄完,走過這裏,聽當值的說,老兄還在這兒翻故紙堆,不肯走。老兄也真是的,都什麼時候了!縱然寶眷不在身邊,可也不能像個沒主的孤魂,淨在外間逛蕩呀!”停了停,看見錢謙益還在躊躇,他又催促說:“快走,走吧!若是不想回家,就到寒舍去好了。別的不敢說,這好酒還藏著幾瓶,足以供你老消此寒夜!”

還在錢謙益剛到北京的時候,身為兵科給事中的龔鼎孳,由於串同許作梅等幾位禦史彈劾曾經是閹黨餘孽的大學士馮銓,以及冤家對頭孫之獬,結果遭到攝政王多爾袞的嚴厲訓斥。事後,朝廷大概為著表示寬容,並沒有給予處分,但是卻把龔鼎孳的官職改為太常寺少卿,表麵上似乎升了官,實則是調離了頗有權勢的給事中衙門,而讓他來坐提督譯館這張冷板凳,管管文書翻譯。對此,龔鼎孳私下裏自然一直頗有牢騷。不過譯館和國史館都同屬翰林院,卻使得他同錢謙益的來往更加密切。因此,現在聽他這樣邀請,錢謙益也就不再推辭。片刻之後,他們就雙雙離開翰林院,由各自的親隨服侍著,跨上馬,走在返回宣武門外的大街上了。

已經將近酉牌時分。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的天空,看上去漆黑一片。加上又是殘臘將盡,入夜之後,周遭的寒氣變得更加迫人。偌大一條長街上,空蕩蕩、靜悄悄的,難得看見一個人影。隻有兩旁的屋簷下,那接連不斷的燈籠在寒風中微微搖晃著,發出暗紅的光。倒是門扇裏麵似乎頗為熱鬧,除了呼奴喚婢,告娘喊子之聲隱約可聞之外,還聽得見豬在嚎,雞在叫,嗅得著從裏麵傳出的陣陣炸麻花、烙大餅的氣味……“牧老,”在馬蹄錯雜而又單調的踢踏聲中,龔鼎孳首先打破了沉默,“你老到北京來,也將近三個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