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史館孤燈《揚州十日》,孝陵殘照悲淚千行(3)(1 / 3)

錢謙益點點頭,跟著舉起杯子。他有心說上幾句湊興的話,可是不知為什麼,忽然感到喉頭有點堵,眼眶也跟著熱起來。的確,在這種年殘歲暮的寒夜裏,客居獨處的那一份無聊滋味,隻有他自己最清楚。如果不是還有龔鼎孳這樣熱情好客的朋友,他真是不知如何打發才好。然而,當他極力地抑製內心的激動,試圖開口說話時,喉頭卻愈加堵得厲害。結果,他隻好再次點點頭,一仰脖子,把酒幹了下去。

“好!”龔鼎孳高興地說,也跟著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等侍候在一旁的小鳳把酒斟滿,他又再度舉杯在手,說:“這第二杯,自然是要預賀牧老……”

“哦,不!”已經拿起酒杯的錢謙益連忙打斷他,“這第二杯。自然該由老朽來說——恭祝賢伉儷兩情和美,萬事順遂,榮華富貴,安享無窮!”

龔鼎孳眨眨眼睛,笑著說:“多承牧老貴言!隻是,這‘兩情和美’,卻非小弟一人所敢應諾,須得問過眉娘才成!”他於是轉向顧眉,涎著臉問:“不知夫人可許下官領此洪福否?”

顧眉哼了一聲,伸出一根玉蔥般的指頭,朝龔鼎孳前額戳了一下,說:

“你想領此洪福麼,那就得瞧瞧你那野性兒收不收!若然你還像前時那等,跟著那班狐朋狗友四處胡混,看老娘饒得過你不!”

不知是顧眉的舉動過於放肆,還是當真戳中了要害,龔鼎孳的笑容僵住了。隻見他含糊地說了聲:“哪裏哪裏!”就唯恐顧眉再說似的,急急把酒舉到唇邊,一口喝了下去。

顧眉卻不理會丈夫的尷尬,她做了個手勢,讓小鳳把酒添上,然後慢悠悠地說:“那麼這第三杯——”

“哦,這第三杯,是預賀牧老得以如願南歸,與家人重新團聚的!”龔鼎孳驀地抬起頭,大聲說。

他這話一出口,顧眉倒沒有什麼表示,錢謙益卻吃了一驚:“啊,兄台此話怎講?”“不錯,”也許是為了擺脫剛才的尷尬,龔鼎孳幹脆站起來,把酒杯抓在手裏,拍著胸口說,“若是你老果真意欲辭官南返,弟等倒是願助一臂之力!”

錢謙益咽了一口唾液:“可是——”“且別可是!小弟隻欲知道,老兄南歸之意是否已決?”“在弟而言,自然心願如此。唯是未知計將安出而已。”這一次,龔鼎孳沒有立即說話,他仰起臉,沉吟了片刻,隨即一本正經地走到顧眉身邊,向她附耳低言了片刻,像是解釋什麼。說也奇怪,隻見剛才還把丈夫搶白得不敢應嘴的顧眉,居然順從地站起來,招呼小鳳說:“行啦,時辰不早了。我們陪著喝酒,陪到這個份上,也算夠疼他們的了!接下來就不管啦,讓他們自己愛喝到什麼時候,就喝到什麼時候好了!”

說完,把雙袖交疊在腰間,向錢謙益盈盈地行了一個禮,果真轉過身,帶上丫環,款款地走出去了。

也就是直到這時,龔鼎孳才把椅子拉近錢謙益的身邊,坐了下來,低聲說:“這出計倒並非難事。隻是你老是此事的主兒,須得自行修本上奏。弟等才好從旁設法疏通,助你老成功!”

錢謙益望了望對方。無疑,這北京的日子,已是越來越難熬。一旦考慮成熟,他自然會修本上奏。而對方作為老朋友,對此表示關切,原也在情理之中。不過眼下龔鼎孳的熱心,卻顯得有點過分,甚至比自己還迫不及待,這就使錢謙益產生了懷疑,覺得背後似乎還藏著什麼東西。於是他變得小心起來,說:

“嗯,就怕萬一朝廷不準,反而招致猜疑,今後這日子可就難過了……”

“哎,那怎麼會!”龔鼎孳顯得很有把握,“若是單憑小弟一人之力,或許不敢誇口,可是還有別的人一道助你,必定能成!”

“別的人——誰?”“陳百史,還有——哎,你老先別管了!總之隻管放心就是!”陳百史——就是現任吏部左侍郎的陳名夏。如果他肯全力幫忙,事情的把握自然就大得多。因此錢謙益一聽,心中頓時一陣驚喜,不過卻也愈加懷疑。

“陳百史與學生並無深交,何以肯全力相幫?”他問。這種沒完沒了的追問顯然使龔鼎孳大感懊喪。隻見他絕望地把雙臂一張,仰癱在椅子上,直喘大氣。不過他終於還是重新坐起身子,瞥了一眼窗欞,又轉臉盯著錢謙益,半晌,不無痛苦地把牙一咬,說:“也罷,這事遲早也要讓你老得知的,現在說了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