鋌而走險
也許是向太祖皇帝的一番虔誠的禱告發生了效用,三個朋友離開了孝陵之後,於當晚趕到靈穀寺,剛剛在一間僧房住下,負責接應的人就找來了。他不僅帶來了沿途通行的號牌,還通知他們,翌日在仙鶴門上當值的軍校,就是義軍的人。結果,待到出城的時候,竟是十分順利。主仆四人在城外改雇了另一撥驢子,然後加緊趕路,經過一天半曉行夜宿的跋涉,終於在第二天的晌午,來到丹陽碼頭。
作為聯結南京、江北和蘇杭的交通樞紐,丹陽碼頭從來都是一個熱鬧繁忙的處所。無論是南來北往的商旅行客,還是因公轉徙的官員、成批北運的漕糧,每每都要在這兒結集或停留。要在以往,這一帶的河麵上總是挨擠不開地停泊著各式船隻,岸上也是車馬雲集,貨物山積,鱗次櫛比的客棧裏住滿了南腔北調的旅人。不過眼下,當三位朋友踏上碼頭時,卻發現正如事前估計的那樣,由於時局動蕩,戰亂未息,情形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放眼望去,河道上來來往往的船隻明顯地減少了,過去由於貨倉裏裝不下,經常一直堆放到街道上來的貨物,也消失了蹤影。至於街道上招搖而過的官員,不用說早已不再是烏紗圓領的打扮,而是清一色的花翎暖帽、馬褂和開叉袍了。不過,有一樣卻似乎比以往來得擁擠,那就是碼頭上的人們——站著的、坐著的、來回轉悠的,竟然黑壓壓地布滿了河沿。其中大多數是男人,也有一些上了年紀的婦女和小孩,從衣著打扮看,卻貴賤不一,正一邊用鬆江話、無錫話、蘇州話或者別什麼地方的話嗡嗡地交談著,一邊不斷地朝江上眺望,仿佛在等待什麼。看見這種情形,柳敬亭頓時皺起了眉毛,說:
“不好,得快點找船。瞧這陣仗,鬧不好,說不定今日還走不了!”餘懷和沈士柱本來還好奇地東張西望,聽他這麼一說,也不由得緊張起來。於是主仆四人立即加快腳步,朝岸邊走去。與河麵上的空曠冷清相反,岸邊倒是一溜兒停泊著不少船隻,有大江船,也有天平船和小劃子,參差地浮動著。他們一連詢問了幾隻,果然發現不是早就坐滿了搭客,就是已經有人定下了,全都雇不上。自然也有還未客滿的,但三位朋友因為有事在身,不想同不相幹的人混在一起,一心想單獨雇一隻船,加上阿為共有四個人,太大或太小的船都不合適,結果一路問下去,竟是接連撲空。大家這才當真著急起來,正打算走到更遠一點的地方去打探,忽然聽見背後一個尖脆的嗓音問:
“幾位客官,可是要雇船?”他們回頭一看,發現說話的是一個小男孩,瞧模樣也就八九歲。身上穿得醃醃臢臢的,黝黑的臉上淨是汙跡,腦袋上扣著一頂破毯帽,正睜著一雙晶亮的眼睛,探詢地瞅著他們。
三個朋友對望了一眼,不知道這個叫花子似的小家夥是什麼來曆。不過,餘懷還是順口回了一句:“嗯,不錯。你可知道哪兒有船?”
“有,”那男孩連忙點頭,“包管客官滿意!”“那——船呢?在哪兒?”“給我錢,我就帶你們去!”小男孩伸出髒兮兮的小爪子。“什麼,給你錢?”阿為放下行李扁擔,從旁接了上來,“哼,我早瞧出你是個小叫花,卻想來騙錢!去去,一邊兒去!沒有!”小男孩眨眨眼睛,鎮定地反駁說:“我不是小叫花,我是幫工,我們有船!”
“你有船,船呢?”“給我錢,我帶你們去!”
小家夥毫不鬆口。幾個大人反而有點拿不定主意。終於,阿為摸出一文錢,放在對方的掌心裏:“好好,給你!”
誰知,那男孩卻搖搖頭。阿為小心地瞧了瞧他,隻好又添了一文。小男孩仍舊搖頭。阿為火了:“怎麼?還搖頭!你想要多少?”“得按行規——十文!”男孩回答得很幹脆。
“十文?”阿為氣得跳起來,一把奪回那兩文錢,“你這小王八蛋想詐誰!滾,快滾!”
這當兒,一直在旁邊瞧著的柳敬亭開口了:“嗯,十文就十文,給他吧!可是——”他斜眼瞅著男孩,“你可得給我們找到船。不許搗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