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繼佐說到的這樁變故,確實不由得大家不緊張。本來,由於沈士柱之死,以及淩君甫沒有如約入城,使憑借組織暴動,用強力奪取城門的圖謀歸於失敗之後,他們已經轉而分頭出動,利用各種關係,對守軍實行秘密滲透,試圖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城門控製在手中,以便時機一到,就接應義軍進城。當然,這也並不容易,特別是出了沈士柱試圖詐開城門那樣的異常事件,縣令張堯揚已經空前地警覺起來。在接下來的一連好幾天裏,他都派出差役在城中大肆搜查,聲言要挖出同黨。幸虧柳敬亭和餘懷當時走避得快,加上查氏家族在海寧樹大根深,廣有勢力,才好歹把這陣風波抗了過去。不過如此一來,要派人滲透到守城的軍士裏去,也就困難了許多,而且要冒很大的風險。後來,仍舊是查繼佐憑借家族的關係,在守軍中加緊物色、策反和收買,才陸續爭取到一些人。同時,由於城中兵員不足,張堯揚不得不向各保甲征用民夫,協助防守。這也給查繼佐提供了從中安插心腹的機會。到如今,海寧城的六道城門當中,起碼在東門和南門,都安插了他們自己的人。特別是南門,由於成功地策反了守軍的一位姓周的隊長,更有希望成為將來配合義軍破城的一個主要的口子。然而沒想到,自從黃宗羲率軍在譚山登陸的消息傳來之後,縣令張堯揚十分緊張。為了加強對各門的控製,他最近又派出手下的一些得力的屬吏前去監管。負責南門的,是一個姓何的師爺。此人生得又幹又瘦,平日總是一副陰不陰、陽不陽的神氣,而且頗工心計,詭詐百端。他似乎已經嗅出一點氣味,對門上的一動一靜盯得更緊,昨天還突然把姓周的隊長和一個民夫帶回縣衙去,盤問了半天,後來放回了姓周的隊長,卻把那個民夫留下了。而那個民夫恰好就是查繼佐安插的一個得力的親信。那麼,是不是姓周的隊長把他供出來的?如果是的話,那個親信一旦受到嚴刑審訊,會不會把查氏兄弟也供了出來?這些,眼下還一點都摸不準。雖然查氏兄弟已經派人帶了銀兩到衙門去托關係,打探消息,但是也隻得知那個親信目前被拘禁在牢裏,並未提審,也未動刑。至於下一步如何處置,卻不清楚。這麼一來,可就不由得查氏兄弟不大為緊張,因此急忙把大家召來,商議對付的辦法……“哎,事到如今,就瞧貴價扛得住扛不住了!”在一片緊張的思慮中,張維赤終於打破了沉默,“若是扛不住大刑威逼,供將出來,大家都是個死!”這無疑也是在座的人所想到的。因此大家交換了一個憂心忡忡的眼色,都沒有作聲。
“不是並未提審麼!也許不至於?”有人不無希冀地說,那是餘懷。柳敬亭歎了一口氣:“都關進牢裏了,還指望能囫圇出來麼?這一遭,隻怕他不死也得掉一層皮!”“那——”餘懷眨眨眼睛,“能不能想法子把他搭救出來?”“是呀,拚著花點銀子!”張維赤也從旁幫腔。查繼坤瞅了他們一眼,隨即搖搖頭:“能搭救,學生與舍弟早就搭救了!裏麵的人說,這個人是何師爺指著嚴加看管的,除非是縣尊大老爺,否則誰也不敢賣放!”
“那到底該怎麼辦?終不成坐在這兒等死啊!”張維赤不由得發急了。誰也沒有回答。密室裏再度歸於沉寂。從窗外飄進來的荷花清香變得分明起來;在看不見的樹叢深處,悠長而聒耳的知了聲響得人心煩。麵對這種情形,坐在一旁的冒襄雖然沒有吭聲,但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不錯,在決定參加進來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要冒極大的風險,弄不好,還會把性命都搭上去。不過卻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來得這樣快,這樣突然。“啊,怎麼會這樣子?”他想,“怎麼早不出事,遲不出事,我才加進來沒幾天,就出這樣的事?哎,連人都給拿去了,這個婁子隻怕捅得不小!一旦露了餡,這牽連可就大了,隻怕在座這些人一個也逃不掉!他們倒好,總算起過義,打過仗,起碼也痛痛快快地同韃子較過勁兒!可是我呢,還幾乎什麼事也不曾做。要是就這樣把命賠了去,豈非太不值得!況且,丟下家裏一大攤子人,又怎麼辦……”心中這麼忐忑著,就聽見餘懷把茶杯“咣當”一放,氣急敗壞地說:“黃太衝他們也真要命!明明占住譚山都有十日了,卻磨磨蹭蹭地老是不進兵!這麼拖下去,他賠得起,我們可賠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