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太衝也不是不想進兵。”查繼坤解釋說,“不是韃子從杭城派了援兵來麼?隻怕他們正在籌謀破敵之策。嗯,此一戰非同小可,著實孟浪不得。”“可眼下我們該怎麼辦哪?”張維赤睜大眼睛問,“要是沒法子,那就不如暫且分頭逃散,也比坐在這兒束手待斃強!”“逃麼,怕是逃不掉的。”有人慢吞吞地說,那是柳敬亭,“若然那個隊長真的捅出點什麼,這宅子的四下裏,隻怕早被做公的全把住了!”查繼坤卻搖搖頭:“這倒不至於。在請列位來時,學生已經著人四麵察看過,並無異常。這會兒也一直有人監視著,並不見有報告進來。”“哦,對了,還可以逃。”冒襄又想,“既然如此,那就還得趕快!不過,就怕這四麵城門全都把得嚴嚴實實的,出得了這宅子,也逃不脫官府的手心——當然,還可以設法躲起來,憑著他們查家在城中的勢力,給我們找個安穩的地方總不難,就不知他們……”
“如今事情之難辦,”一直靜靜地聽著的查繼佐終於開口了,“就在於還鬧不清是怎麼一回事。就連那個隊長是否捅出了什麼,眼下也不好說。因此不能輕舉妄動,操之過急,以免打草驚蛇,前功盡廢!但是不作未雨綢繆也不成。因此,今日急急請列位來,是想讓列位周知此事,心中有數。不過——”他停頓了一下,抬起眼睛,“淡心兄說得也對,與其大夥兒都窩在這兒束手就擒,那麼列位確實不如即速離去,各自尋個安全之處躲起來,先避過這風頭再說!”
“我等走了,那麼賢昆仲怎麼辦?”餘懷問。“黃太衝他們說不定早晚就會攻過來,接應的事總得有人料理,這兒全走空了也不成。何況也未必有事,即使果真有事,那麼生死禍福,就由我兄弟當之便了!”
餘懷愣了一下神,隨即搖搖頭:“那麼我也不走了!有福同享,有禍同當,我看誰也不能走!”
“是呀,誰也不許走!”張維赤也在一旁幫腔。冒襄本來已經重新生出希望,聽他們這麼一說,心中頓時又是一沉:
“啊,誰也不許走?”他想,“這可怎麼辦?莫非當真留下來等死?不錯,像眼下這樣子,如果當真死了,倒也不失為忠勇和壯烈。以後人們如果修史,就會論定我冒襄是死於王事,而不是白死於溝壑!何況,黃太衝的兵都已經到了譚山,說不定不等張堯揚下殺手,這局麵就會翻過來——那麼,就留下來不走?隻是,隻是……哎,算了!其實即使不死,僥幸逃脫,又怎麼樣呢?我充其量隻能回到那個破家裏,繼續對著那一幫子人,天天愁衣愁食,擔驚受怕,苦抵窮熬,沒完沒了!這種蟲豸螻蟻一般的卑賤生涯,同死到底又差得了多少?隻怕連死都不如……”一想到從前那種生活,冒襄心中頓時生出一種強烈的反感、厭惡與恐懼。於是相比之下,他便反而覺得,留下不走,未必就不是一種可以考慮的選擇。“說實在的,我被家人們拖累得也太久了,招來的誤解和指責也太多了,無論如何,我總算對得起他們了!這一次,就讓我由著自己的性子拿一回主意,像個熱血男兒那樣,轟轟烈烈幹一回,死一回吧!不錯,我說過的,我總要向世人證明,我冒襄絕不比別人差,絕不是個貪生怕死的懦夫!”念頭這麼一轉,說也奇怪,前一陣子總是纏繞著他的那種難以割舍的情懷,頓時就淡漠了許多,相反,他從心底裏激蕩起一股慷慨決絕之情,並且開始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唔,倒也不必全都不走,”柳敬亭的聲音再度傳來,“依小老之見,冒相公與張相公不妨先走。老漢與餘相公留下,瞧瞧情形再說。”
“啊,何以讓弟先走?”張維赤似乎感到不解。柳敬亭沒有回答,隻是用隱藏在眼皮下的小眼睛瞅著查氏兄弟。查繼佐顯然已經明白。他點點頭,說:“柳老爸說得不錯。二位仁兄本與此事無涉,是被弟等強邀進來的,隻得數日相與,正不必無辜受此牽連。何況二位俱有家室在此,辟疆兄更是全家唯一支撐,必須及早脫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