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雲天用月華織就了輕紗,並將之蓋在黎巴嫩的軀體上。
“親愛的,高天用夜的黑暗織成了厚厚的一件披風,用工廠的煙霧和死人的氣息做襯裏,並將之把城市的肋骨遮蓋。
“親愛的,鄉下人已在他們坐落於核桃樹和柳樹之間的茅舍裏入睡,他們的氣息競相登上歡夢的舞台。
“親愛的,金錢的重載壓矮了人的身材,貪婪路上的重重障礙已使他們的駝隊疲憊不堪,疲倦已使他們睜不開眼睛,他們隻有躺在床上,恐懼和失望的幻影折磨著他們的心。
“先輩們的幻影行走在山穀之中,丘山上空盤旋著帝王、先知們的靈魂。我的思想轉向回憶的舞台,看到了迦勒底人的偉大恢弘、亞述人的壯麗堂皇和阿拉伯人的富貴尊榮。
“盜賊的黑影活動在胡同裏,窗子縫隙間探出淫蕩毒蛇的頭,病魔氣息摻雜著死神的喘息在街口奔走。記憶揭去遺忘的幕簾,使我看到了所多瑪的邪惡和蛾摩拉的罪行。
“親愛的,樹枝條輕柔搖曳,樹葉的沙沙聲與山澗溪水的嘩嘩聲結為聯盟,我的耳邊響起所羅門的《雅歌》、大衛的琴聲和穆蘇裏的歌喉。
“這裏的孩子們的心靈在顫抖,饑餓使他們神情不安;躺在憂傷與失望病榻上的母親們在長籲短歎;貧困噩夢常常驚擾失業者們的心坎。我聽到了苦澀的哀號和斷斷續續的悲歎,使人不禁落淚、哀憐。
“這裏水仙花、百合花芳香四溢,素馨花與接骨木的香氣相互擁抱在一起,繼之與杉樹的香氣彙合,與微風的波浪掠過零散廢墟和彎曲長廊之上,令人心充滿遐想,真想乘風飛翔。
“此間胡同裏的惡臭氣味熏天,病菌四下擴散,就像無數根隱形細箭,令人直覺擔心,將空氣毒化汙染。
“看哪,親愛的,清晨已經來臨,蘇醒的手指戲動著睡者的眼簾。紫色的晨光從夜身後升起,揭去了夜幕,露出了生命的意誌和光輝。靜靜依偎在山穀兩側的鄉村蘇醒了,教堂的鍾聲響了,使天宇充滿了令人心滿意足的呼聲,宣告晨禱開始。山洞傳來了鍾聲的回音,仿佛整個大自然都在進行禱告。牛離開圈,山羊、綿羊群出了欄,向著田野走去,吃著掛著閃光露珠的青草。牧童吹著短笛走在羊群前,羊群後跟著一群少女,和鳥雀們一道歡迎清晨的降臨。
“親愛的,清晨已經到來,白日的沉重手掌已在堆積起的房舍上伸開。窗簾已經取去,門扇也已開啟,露出來的是一張張愁苦的臉和無精打采的眼。不幸的人們走向工廠,而在他們的體軀裏,死神就棲息在生命旁邊。他們的愁容上滿是失望和恐懼的陰影,仿佛他們是被強拉向殊死決鬥的戰場。看哪,大街上擠滿貪得無厭之輩,天空中充滿鐵器響聲、車輪轟隆和汽笛長鳴。整個城市變成了戰場,弱肉強食,富貴不仁,強占可憐窮人的勞動成果。
“親愛的,這裏的生活多麼美好!它就像詩人之心,充滿了光明和溫柔。
“親愛的,此間的生活多麼殘酷!它就像罪犯的心,充滿了邪惡與恐怖。”
風
你時而歡快地蹣跚掠過,時而歎息號喪。我們聽得見你的聲音,卻看不到你的身影。我們能感覺到你,卻不能見到你。你就像愛的大海,彌漫了我們的靈魂,卻從不將其淹沒;你戲動著我們的心神,而我們的心神卻不動聲色。
你隨著高山上升,貼著峽穀下降,又跟著平地和草原舒展開來。你上升時意誌高強,下降時溫和謙讓,舒展時輕快敏捷。你就像一位仁慈厚道的君王,平易以近平民弱者,傲然以待大夫霸強。
秋天裏,你在山穀裏哀號,萬木與你一道泣淚;冬天裏,你雷霆大發,整個大自然與你一道暴怒;春天裏,你體弱多病,田野卻因你衰弱而蘇醒;夏天裏,你隱身於靜靜的麵紗之後,我們以為你被太陽用箭射中,太陽又用自己的高溫為你裹上殮衣。
不過,我來問:秋天裏,你究竟在哭,還是在你剝光了萬木的葉子之後,因萬木害羞而笑?冬天裏,你究竟在發怒,還是圍繞著夜下蓋著雪的墳墓舞蹈?春天裏,你究竟是生了病,還是一位被久別遠離熬得體弱不堪的多情少女,歎息著走來,以求將自己的氣息噴到戀人——四季中的青年——臉上,欲將之從睡夢中喚醒?夏季裏,你真的死去了,還是在果心裏、葡萄園中、打穀場上小憩?
你從城市街巷裏帶來疾病的氣息,從山岡帶來了鮮花的芳馨。偉大的心靈正是如此行事:靜靜地承受著生活的痛苦,也在靜靜地接納生活的歡樂。
你對玫瑰耳語了奇異秘密,而玫瑰全知其中含義,故時而局促不安,時而綻出微微笑顏。上帝正是這樣對待人類靈魂。
你在這裏慢條斯理行走,而在那裏又步履匆匆,換一處又奔跑飛馳;但是,你從不停息。人的思想亦如此,運動則生,靜止則死。
你在湖麵上寫下詩句,隨後又將之擦去。詩人也是這樣,隨寫隨擦,反反複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