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南方來,灼熱得似愛情;你自北方來,寒冷得像死亡;你自東方來,像靈魂一樣輕柔;你自西方來,似凶神一樣瘋狂。莫非你像歲月一樣變化無常?難道你是八方的使者,將各方的叮囑如實對我們傳講?
你怒氣衝衝地從沙漠掠過,殘酷地踐踏駝隊,然後將之埋葬在沙被之下。莫非你,你就是那種無形的流體,隨黎明曙光起伏穿行在枝葉之間,像歡夢一樣徜徉在穀地,那裏的鮮花因迷戀你而頻頻搖曳,青草因陶醉於你的氣息而翩躚起舞?
你在海上怒氣大作,攪亂了大海深處的平靜,致使大海對你大發雷霆,張開汪洋大口,一舉吞下無數船隻和生靈。難道你,你就是那頑皮多情的男孩兒,將圍著房舍跑著玩的女孩子們的辮子輕輕撫弄?
你要把我們的靈魂、歎息和心神帶往哪裏?你要把我們的笑顏送往何方?你將怎樣對待我們心裏迸發出的火花?你想把它帶往晚霞之後、塵世之外,還是把它當作獵物拖往遙遠山穀和可怕山洞,在那裏將之左右拋撒,直至消失隱匿?
夜闌更深,心向你透露自己的秘密;黎明時分,眼睛讓你撥開自己的眼皮。你可記得心的感受和眼睛看到的東西?
在你的羽翼下,存放著窮苦人的悲傷回音、孤兒的哭號和寡婦的哀歎;在你的衣褶裏,儲藏著異鄉人的思念、遭拋棄者的悲歎和煙花女子心靈的哭喊。這些可憐小人物的寄存物,你可曾妥善保管?或許你像大地,我們隻要把一種東西交給你,你便將之變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你可聽到了這呐喊、哀號、嘈雜和哭聲?或許你像富豪強人,窮苦人向他們伸手乞討時,他們頭都不回;人們對著他們高聲呼喊,他們充耳不聞?
聽者的生命啊,你聽到了嗎?
情郎歸來
夜幕剛剛降臨,敵人敗退了,人人背負箭傷,個個滿身矛痕。勝利者高擎光榮旗幟,唱著勝利凱歌,踏著錘子擊打山穀石子似的馬蹄聲節奏,豪邁地登上歸程。
明月已爬上筧口山。勝利者們俯視戰場,隻見巨大岩石高聳,與民眾的心靈一道直插天空。杉樹林鑲嵌在原野中,活像先輩們掛在黎巴嫩胸膛上的榮譽勳章。
勝利者們繼續前進,月光灑在他們的武器上,閃閃發亮;遠處山洞回蕩著他們的歡呼聲。他們行至一條山路口,一聲馬嘶使他們停下腳步,但見那匹馬站在灰色岩石之間,仿佛變成了岩石的一部分。他們湊上前去,仔細觀看,忽見一具屍體靜靜地躺在血凝的地麵上。首領高聲喊道:“讓我看看那口寶劍,我就能認出劍的主人。”幾個騎士翻身下馬,圍著死者仔細打量。片刻後,一騎士回頭望著首領,用深沉、嘶啞的聲音說:“他那冰冷的手指依然緊緊握著劍柄,我們羞於奪他的劍呀!”
另一騎士說:“寶劍穿上了血鞘,鋼刃不見了。”
又一騎士說:“血凝固在手掌和劍柄上,將劍與手臂連成了一體。”
首領離鞍下馬,走近死者,說:“扶住他的頭,讓月光為我們照一照他的麵容。”
騎士們迅速行動。旋即,死者的臉麵透過死亡的麵紗顯現出勇敢、強悍和堅毅的英容。那是一位堅強戰士的臉,無聲的言語道出了男子英勇氣概;那是一張懊悔而歡樂的臉,遇敵人嚴厲以待,見死神微笑相迎;那是一位黎巴嫩英雄的臉,身臨戰役,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但未能與戰友們合唱凱歌同返。他們摘下死者的頭巾,揩去他那蠟黃臉上的征塵,首領大驚,難過地高聲喊道:“這是伊本·薩阿比呀!多麼慘重的損失!”騎士們邊歎息,邊異口同聲呼喚著烈士的英名。過了一會兒,他們肅靜下來,認為這位英雄捐軀,使他們蒙受的損失巨大,遠遠蓋過勝利的光榮。刹那之間,他們就像一尊尊大理石雕像,場麵的可懼令他們人人呆站在原地,個個寂靜無聲。所有這些都是死神帶給英雄們的心態,而哭天抹淚才是女人的本能,號喪喊叫隻適合於孩童。揮劍的男子們隻有充滿莊重嚴肅的沉默:那沉默緊緊扣著堅強的心,就像鷹爪緊掐獵物的脖頸;那不屑於哭泣落淚的沉默,使災難顯得殘酷沉重;那沉默將一顆偉大的心靈從山巔降至海底;那沉默宣告暴風來臨,即使一時沒有到來,那沉默的作用也勝過暴風。
他們脫下烈士的衣服,察看死神之手所傷及的部位,但見他的胸膛上刀傷處處,就像一張張怒口,在寂靜的夜下,訴說著男子漢的雄心壯誌。首領走上前去,跪下仔細察看,發現烈士的手腕上纏著一條金絲繡花香羅帕。首領暗自打量、沉思,終於認出了織綢的巧手和繡花的纖指。他將香羅帕取下,藏在自己的懷裏,站起來後退了兩步,用顫抖的手遮著陰沉的麵容。首領的手曾經何其威風,取下了多少敵人的首級;如今卻軟弱無力,擦著眼淚,不住抖動。因為他的手觸摸到了那條金絲繡花的香羅帕,而那香羅帕又是一位熱戀中的姑娘親手係在情郎手腕上的,以便送他奔赴戰場,勇敢戰鬥;不期壯士倒在沙場,如今隻能讓戰友們的肩膀將他抬回到姑娘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