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上最奇特的公共民族性是法國民族性。它在太陽下生存了兩千年,卻仍處於青春時期;今天,它比曆史上任何時期都顯得深邃、觀點敏銳、藝術成熟和知識淵博。

羅丹、卡裏爾、雨果、西蒙和熱內等人,都是十九世紀人,也都是世界上的藝術大家。他們的知識最淵博,他們的想象力最豐富。由此可見,某些民族性的壽命要比另外一些民族性的壽命長。埃及的民族性生存了三千年,而希臘民族性的生命不過兩千年。公共民族性壽命的長與短,其原因類似於人的壽命的長與短。

公共民族性在世間舞台上發揮自己的作用之後,它會怎樣呢?

莫非它會死亡,留給後來者的僅僅是回憶?難道它會在日夜麵前消失,仿佛根本不是日夜的一種現象?

我相信,精神存在會發生變化,但它決不會消失;它像物質存在一樣,由一種形式轉化為另一種形式,而其分子和原子,則永將與時間共存。公共民族性也會睡覺,但它像花種被埋在土裏那樣,其芳香將升入永恒世界。我相信,民族性的芳香或花的芳香,都是絕對存在的,不容否認。錫卜、巴比倫、尼尼微、雅典和巴格達的芳香,至今存在於環繞地球的太空裏,同時存在於我們的靈魂深處。我們,作為個人和集體,是存在於地球上的所有公共民族性的繼承人。

但是,那種神聖遺產,無論個人或者集體,都不能觸摸到它,它僅僅俯著在個人或集體所屬的那個民族身上,形成一種具有特有生命和獨立意誌的民族性。

自知之明

貝魯特。

一個細雨蒙蒙的夜晚,賽裏姆坐在寫字台前,台上放著許多古書和紙。賽裏姆翻閱著經典著作,不時抬起頭來,兩片厚厚唇間吐出朵朵煙雲。他正讀一篇哲學通信,那是蘇格拉底示意門生柏拉圖要有“自知之明”的一篇文章。

賽裏姆邊細讀文中那些珍貴字句,邊回憶哲學家及導師們關於這個問題的論述。他發現,西方思想家無不堅守蘇格拉底的思想,東方學者也都遵循蘇格拉底的教誨。讀著想著……賽裏姆的思想完全沉浸在了“自知之明”題目之中,禁不住突然站起身來,伸展雙臂,高聲喊道:

“是的,是的!自知之明乃各門學問之母!我嘛,應該知道自己。我完全了解自己。了解我的個性,細微入裏,我理當揭開我心靈的幕簾,除去心靈深處的飾物,同時闡明:我的精神存在的意義在於物質存在,物質存在的秘密在於精神存在。”

賽裏姆侃侃而談,激情洋溢,異乎尋常,二目間燃燒著渴求自知的火炬。之後,他走進隔壁房間,塑像似的站在上頂天花板、下接地麵的巨大玻璃鏡前,凝目注視自己的身影,仔細端詳自己的麵容,看過自己的頭形,又照自己的整個形體……

就這樣,賽裏姆站了半個鍾頭,仿佛永恒觀念已將宏偉思想降予他,使他憑借其力量,足以明察自己的靈魂深處,令其內心各個角落充滿光明。

接著,他從容不迫地張開口,自言自語說:

我身材矮小;拿破侖、雨果也都是矮子。

我的前額狹窄;蘇格拉底、斯賓諾莎也都是窄額頭。

我的前頂光禿;莎士比亞也有個光禿前頂。

我的鼻子大,且有個彎鉤兒;賽凡魯拉、伏爾泰和喬治·華盛頓,都生著鷹鉤鼻。

我有眼病;使徒保羅和尼采亦均有眼疾。

我的嘴大,下唇前凸;西塞羅和路易十四也都是大嘴凸唇。

我的脖子粗;漢尼拔、安東尼也是粗脖子。

我的耳朵長且外凸;拜倫、塞萬提斯也都生著一對招風耳。

我的顴骨凸出,麵頰下凹;拉法伊特、林肯也是這樣。

我的胡子往後甩,哥爾德斯密斯、威廉·比特也是這樣。

我的兩個肩膀不一般平,一高一低;奧比塔、艾迪布·伊斯哈格亦如此。

我的手掌粗大,手指短小;布萊克、但丁也是這樣。

總而言之,我體態瘦弱,就像大多數思想家那樣,因勞心而累垮了軀體。奇怪的是,我像巴爾紮克一樣,寫作或閱讀時,身邊總放著咖啡壺。此外,我像托爾斯泰和馬克西姆·高爾基,喜與平民交往。

我一兩天才洗一次手臉;貝多芬、沃爾特和泰曼,都有這種習慣。奇妙的是,我像薄伽丘和倫勃朗,喜歡探聽女人的消息,希望知道她們在丈夫不在家的時的所作所為。

我饞酒,堪與諾亞、艾布·努瓦斯、德彪西和馬爾羅相比;我貪食美味,可與彼得大帝和白什爾·舍哈比國王並論。

賽裏姆先生沉默片刻,然後用指尖摸著腦門,又說:

這就是我!這就是我的實際情況!古今偉人的特質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一個具有這樣優點的青年人,必定能在這個世界上幹出一番偉大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