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法院、學院和學校,發現言語及其父兄讓欺騙穿上外衣,讓詭計蒙上頭巾,給詞語穿上鞋子。

我來到工廠、機關、辦公室,看到言語站在它的母親、姑姑、祖母中間,擺動著兩片粗厚嘴唇之間的舌頭,而她們卻朝著它笑,同時也朝著我微笑。

我來到寺院、廟宇訪問,發現言語高居寶座,頭戴做工精細、款式美觀的王冠。

晚上,我回到自己的房間,發現日間聽到的那些言語像蛇一樣倒垂房頂,像蠍子在洞中生殖繁衍。

言語居於天空雲外,言語遍於地上地下。

言語棲宿蒼穹雲霄之上、大海波濤之間,言語布滿森林、洞穴和大山之巔。

言語無處不有。那麼,喜歡安穩寂靜的人到哪裏躲藏呢?

在這個世界上,誰能把我帶入啞人的行列?上帝能憐憫我,賜予我以聾啞天質,讓我在永恒寂靜的天堂中幸福地生活嗎?

難道世界上沒有這麼一個地方,在那裏聽不到咬牙嚼舌,無賣無買?

天哪!在地球上的居民當中,有不把自己尊為誇誇其談者的人嗎?在人類中,誰的口不為言語盜賊所忌妒呢?

假若誇誇其談者隻有一種,我們就甘願忍耐了,然而種類繁雜,不計其數。

一種曰“自卑型”。白天生活在沼澤裏,夜幕降臨,便靠近岸邊,將頭露出水麵,發出淒楚的叫聲,令人耳嫌神煩。

一種曰“蟻蟲型”。蚊子也是沼澤的產物,圍著你的耳朵飛來旋去,高唱無聊的鬼歌,其經是煩惱,其緯是厭惡。

一種曰“拐磨型”。這是奇特的一夥,各自心中都有一盤用明礬和酒精轉動的石磨,發出的聲音如同地獄裏的響聲,其最輕者也比拐磨的聲音重。

一種曰“黃牛型”。他們吃足幹草,站在街頭巷尾,聲聲鳴叫,其最悅耳者也比水牛叫聲粗獷。

一種曰“夜貓型”。他們的大部分時間消磨在生活的墳丘之間,將黑暗中的寂靜化為啼哭,其最歡快者也比貓頭鷹叫得淒慘。

一種曰“鋸子型”。他們隻能看到生活中的木料,整天分割生活,發出沙沙響聲,其最甜潤者也比鋸子的響聲虛弱。

一種曰“鼓皮型”。他們用大錘敲擊自己的心靈,空口中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其最柔和者也比敲聲粗重。

一種曰“悠閑型”。他們沒有工作,沒有活幹,哪裏有座位,坐下便聊談,咕咕嚕嚕,說個不停,究竟在說什麼,誰也不清。

一種曰“無聊型”。他們和人們捉迷藏,相互捉迷藏,和自己捉迷藏,並以幽默的名義求援;而幽默是嚴肅的,他們可不知道。

一種曰“織機型”。他們用風織布,但我們一直沒有衣褲可穿。

還有一種,名曰“鍾鈴型”。他們隻呼喚人們入廟,而他們卻從不入內。

誇誇其談者門類繁雜,不勝枚舉,無法描述,其最奇異者屬於冬眠類,整個宇宙都能聽到他們的鼾聲,而他們自己卻不知道。

我已對言語及誇誇其談者表示了嫌惡之意。我認為自己像一位有病的醫生,或是一個罪犯,我傷害了言語,然而又是用言語來詆毀言語。我認為誇誇其談者是不祥之人,而我也是其中的一名。上帝在送我至沒有言語、沒有誇誇其談者的思想、感情、真理森林之前,會寬恕我的罪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