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黎巴嫩是國際難題,黑夜之神將之擲東拋西;我的黎巴嫩是幽靜河穀,在鈴聲溪歌中翩躚起舞。
你們的黎巴嫩是角逐場,西來一群,南到一幫,爭鬥不息;我的黎巴嫩是祈禱聲,清晨,它排翅鼓翼,送牧人、羊群奔往草地。晚上,當農民從田野、果園歸來時,它高高飛起。
你們的黎巴嫩是首腦聚集的政府;我的黎巴嫩是威嚴而又和善的大山,猶如不朽詩人,端坐大海與平原之間。
你們的黎巴嫩是狐狸遇到狼群中的鬣狗時使用的詭計;我的黎巴嫩是難忘的記憶,可使月下姑娘們和穀場、奶廠的小夥子們的歌聲重新回蕩在我的耳際。
你們的黎巴嫩是宗教頭領、軍事將帥手下的棋盤;我的黎巴嫩是座廟宇,當我看厭了眼前的文明時,便帶著靈魂躲進那裏。
你們的黎巴嫩是兩個人:一個抓釺,一個打釺;我的黎巴嫩是一個人,依著手臂,站在杉樹蔭下,他隻與上帝和陽光共處同歡。
你們的黎巴嫩是港口,郵政和貿易;我的黎巴嫩是遠大理想、熾熱情誼、大地與太陽的悄聲細語。
你們的黎巴嫩是職員、工人、經理;我的黎巴嫩則是青年的好勝、壯年的意誌、老年的智力。
你們的黎巴嫩是代表團、委員會;我的黎巴嫩則是風雪彌漫之夜裏火爐周圍的座位。
你們的黎巴嫩是集團、政黨;我的黎巴嫩是活潑少年,勇攀山石,敢與溪流競走,將木球擲向廣場。
你們的黎巴嫩是報告、討論、演講;我的黎巴嫩是燕子鳴唱,是白楊、冬青槲枝條沙沙作響,是岩窟、洞穴中蘆笛的回蕩。
你們的黎巴嫩是虛偽麵紗掩蓋下的欺騙,是效仿、做作外套中的沽名釣譽;我的黎巴嫩則是樸素無華的事實,臨水池邊,可以照見自己安詳舒展的麵容。
你們的黎巴嫩是紙上的法律、條款,是卷中的合同、協定;我的黎巴嫩是生活秘密中的本能,而其本身並不知道,是蘇醒時試圖探索幽冥世界的一種渴望,而自己卻還在夢中。
你們的黎巴嫩是位老翁,捋著胡須,一籌莫展,隻想自己;我的黎巴嫩是個青年,站似高塔,笑若黎明,知己知彼。
你們的黎巴嫩與敘利亞時合時分,雙方既想聯合又想分離;我的黎巴嫩,則不合、不分、不卑、不亢。
你們有你們的黎巴嫩;我有我的黎巴嫩。
你們有你們的黎巴嫩及其子嗣;我有我的黎巴嫩及其兒女。
天啊,誰是你們的黎巴嫩的子嗣?
何不去看看他們的真實情況呢?
他們的靈魂誕生在西方人的醫院裏。
他們的智慧蒙自那些佯裝慷慨豪爽、實則貪得無厭人的懷抱之中。
他們是柔弱的枝條,左右搖擺,毫無目標;他們早晚戰栗,而自己卻全然不知。
他們是浪濤上船隻,既無舵,也無帆;猶豫、彷徨是它的船長;妖魔棲宿的洞穴是它的歸港——難道說歐洲的每個國家不全是魑魅魍魎的洞窟嗎?
他們個個口齒伶俐、能言善辯,可惜全都是門裏的強漢;在歐洲人麵前,人人瞠目結舌、啞口無言。
他們是熱情洋溢的自由革新家,可惜隻限於報紙、講台;在西方人麵前,他們都是些被人牽動的倒退派。
他們青蛙似的鼓噪說:“我們已經擺脫了凶殘頑敵!”其實,他們的敵人依舊隱蔽在他們的肌體裏。
他們走在殯葬行列前,跳舞吹笛;遇上迎新隊伍,他們的樂聲轉為號喪,舞蹈變成捶胸撕衣的亂動。
他們不知何為饑饉,除非身遭災荒;他們遇上精神饑餓的人,反倒取笑,棄而遠之說:“這不過是永恒世界裏的幻想。”
他們是奴隸,時光老人取下他們手腳上生了鏽的鐐銬,換上光芒璀璨的枷鎖,而他們便以為自己成了絕對自由人。
這就是你們的黎巴嫩的子嗣。難道他們能代表黎巴嫩的堅硬岩石、高聳山峰、甘甜河水、芳馨惠風?有誰敢說:“我死之時,我的祖國定比我生時的景象好了寸分?”有誰敢說:“我的生命是黎巴嫩脈管裏的一滴血,或是眼眶裏的一滴淚,或是唇邊上的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