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家公啦!您莫要老是這樣地跟著您的孩子吧!為的什麼呢?是怕給人家偷去呢?
還是怕老鷹來銜去呢?您應當知道,他已經不是一個娃娃了呀!’
“‘是的,親家公。’他說,‘我並不是跟他,我隻是有些不放心他——就是了!’
“‘那麼,您有些什麼不放心他呢?’我說。
“‘沒有什麼,親家公。’他說,‘我不過是覺得這樣:一個年輕的人,總應該管束一下子才好……’
“‘沒有什麼!’唉,先生!您想,一個人會懦弱到這樣的地步的:馬上說的話馬上就害怕承認得。於是,我就問他:
“‘那麼,親家公,你管束他的什麼呢?’
“‘沒有什麼,親家公,我隻是想象我的爹爹年輕時約束我的那樣,不讓他走到壞的路上去就是了。’
“‘拉倒了您的爹爹吧!親家公!什麼是壞的路呢?’先生,我當時便這樣地生氣起來了。‘您是想將您的漢生約束得同您自己一樣嗎?一生一世牛馬一樣地跟人家犁地耕田,狗一樣地讓人家趕出去嗎?……唉!你這愚拙的人啊!’先生,我當時隻顧這樣生氣,卻並沒有看著他本人。但當我一看到他被我罵得低頭一言不發,隻管在拿著他的衣袖抖戰的時候,我的心便完全軟了。我想,先生,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樣可憐無用的人呢。他為什麼要生到這世界上來呢?唉,他的五六十歲的光陰如何度過的呢?於是先生,我就隻能夠這樣溫和地去對答他了:
“‘莫多心了吧!親家公。莫要老是這樣跟著您的漢生了,多愛惜自己一些吧!您要再是這樣跟著,您會跟出一個壞結局來的,告訴您:您的漢生是用不著您擔心的了,至少比您聰明三百倍哩。’唉,先生,話有什麼用處呢?我應該說的,通統向他說過了。他一當了你的麵,怕得你要命;背了你的麵,馬上就四處去跟著,趕著他的兒子去了。
“關於他兒子所做的事,大家都知道,是無論如何不能夠去告訴他的。因此我就再三囑咐漢生:不要在他爹爹麵前露出行跡來了。但是,誰知道呢?這消息是從什麼地方走給他耳朵裏的呢?也許是漢生的同伴王老發吧,也許是曹三少爺和木匠李金生吧!……但是後來據漢生說:他們誰都沒有告訴他過。大概是他自己暗中察覺出來的,因為他夜間也常常不睡地跟蹤著。總之,漢生的一切,他不久都知道就是了,因此我就叫漢生特別注意,處處都要防備著他的爹爹。
“大概是大前年八月的夜間吧,先生,漢生剛剛從我這裏踏著月亮走出去,那個老年的愚拙的家夥便立刻跟著追到這裏來了。因為沒有看見漢生,他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那樣地走近我的身邊。然而,卻不說話。在大的月光的照耀下,他隻是用他那老花的眼睛望著我,豬鬃那樣的幾根稀疏的胡子,也輕輕地發著戰。我想:這老東西一定又是來找我說什麼話了,要不然他就絕不會變成一副這樣的模樣。於是,我就立刻放下了溫和的臉色,殷勤地接著他。
“‘親家公啦!您來又有什麼貴幹呢?’我開玩笑一般地說。
“‘沒有什麼,親家公,’他輕聲地說。‘我隻是有一樁事情不,不大放心,想和您來商量商量——就是了。’
“‘什麼呢,親家公?’
“‘關於您的幹兒子的情形,我想,親家公,您應該知道得很詳細吧!’
“‘什麼呢?關於漢生的什麼事情呢?噯,親家公?’
“‘他近幾個月來,不知道為了什麼事,……親家公!夜裏總常常一個通夜不回來。……’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想,親家公!他說不定是跟著什麼壞人,走到壞的路上去了。因為我常常看見他同李木匠王老發他們做一道。要是真的,親家公,您想:我將他怎麼辦呢?我的心裏啊……’
“‘您的心裏又怎樣呢?’
“‘怎樣?……唉,親家公,您修修好吧!您好象一點都不知道那樣的!您想:假如我的漢生要有了什麼三長兩短,我還有命嗎?我不是要絕了後代了嗎?有誰來替我養老送終呢?將來誰來上墳燒紙呢?我又統共隻有這一個孩子!唉,親家公,幫幫忙吧!您想想我是怎樣將這孩子養大起來的呢?別人家不知道,您總應該知道呀!我那樣千辛萬苦地養大了他,我要是得不到他一點好處,我還有什麼想頭呢?親家公!’
“‘那麼您的打算是應該將他怎樣呢?’先生,我有點鄭重起來了。
“‘沒有怎樣,親家公,’他說。這家夥大概又對著月光看到我的臉色了。‘您莫要生我的氣吧!我隻是覺得有點害怕,有點傷心就是了!我能將他怎麼辦呢?……我不過是想……’
“‘啊——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