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詩歌“化境”的追求,在宋代司空圖的“超以象外,得其環中”(《二十四詩品·雄渾》)中已見端倪。嚴羽講究“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滄浪詩話》),去跡去象,妙在“入神”。明代許學夷在《詩源辨體》中認為唐詩“融化無跡而入於聖”,聖造之境是為“化境”。他較早地提出了“化境”的概念。謝榛、李贄、許學夷、胡應麟等的詩論中多處出現“入化”、“神化”、“化工”、“化境”等字眼,成為詩歌美學追求的最高境界。從宋到明清,“化境”的內涵一直比較模糊。論者多從詩歌審美表達層麵闡釋,認為詩歌審美的最高境界是超越於文字之外,脫形入神、窮神入化。詩論中談論“化”境之化,主要關鍵詞有“興”、“韻”、“氣”、“法”等術語,謝榛《四溟詩話》卷一中論述“入化”的關鍵時著重談到“興”、“韻”。他認為“詩有不立意造句,以興為主,漫然成篇,此詩之入化也”。《四溟詩話》卷四更具體談道:“今人作詩,忽立許大意思,束之以句則窘,笑步能達,意不能悉。譬如鑿池貯青天,則所得不多;舉杯收甘露,則被澤不廣。此乃內出者有限,所謂‘辭前意’也。或造句弗就,勿令疲其神思,且閱書醒心,忽然有得,意隨筆生,而興不可遏,入乎神化,殊非思慮所及。或因字得句,句由韻成,出乎天然,句意雙美。”在謝榛看來,詩乃“青天”、“甘露”,非思慮所及,不在於有意為之的“字句”,而在於“韻”,出乎天然的“興”乃“入化”之關鍵。在《詩藪》中,胡應麟用“化境、化工、入化、神化、神韻”等詞來闡述詩歌最高的審美境界,也推崇漢詩中的《古詩十九首》並將之作為其詩學的最高理想與典範,並以此建構其“神韻”詩學思想。胡氏認為“入化”的關鍵在於“氣運”,認為“漢人詩,氣運所鍾,神化所至也,無才可見、無格可尋也”(外二)。徐禎卿的《談藝錄》更從詩之本質談“神化”,認為:“詩者乃精神之浮英,造化之秘思也。”“知詩者,所以宣元鬱之思,光神妙之化者也。”而後的金聖歎認為詩文一理,在小說與戲劇的評點中推崇“化境”,其對化境的理解重在“法”的闡釋,如其在王實甫《西廂記》第二本第二折評點道:“真正出神入化之筆。”同時,金氏從“心”與“手”的關係入手,將文學表達分為“聖境、神境與化境”三種不同層次的境界,並認為“心之所至,手亦至焉者,文章之聖境也;心之所不至,手亦至焉者,文章之神境也;心之所不至,手亦不至焉,文章之化境也”(《水滸傳·序》)。“化境”乃金聖歎倡揚的最高境界,可具體解釋為“夫文章至於心手皆不至,則是紙上無字無句,無局無思也”(《水滸傳·序》)。其對於“化境”的“無字無句,無局無思”的表述,與同時代賀貽孫“不得以字句論,不可以跡相求”的論述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第25章 作為“化境”的“清厚”詩學(2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