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時,建旌儒廟於此,命中書舍人賈至撰文勒石影祭先賢……一九七〇年於此遺址中,發掘出古唐刻儒生像一尊,現存臨潼縣博物館,足以證明此即馬穀儒生之塚。
瞧!唐明皇不僅寵愛楊貴妃,還悲憫被權謀殺害了的眾多儒生,他留下這麼一頁曆史絕筆,怕是在大秦之後的曆代帝王中,屬於“稀有品種”了。權謀政治產生權謀文化,在史書中多見帝王為了維護其統治,絕對不幹不利於其政權統治的事情——唐明皇屬於一個例外,他居然令中書省官員前去超度秦代儒生的冤魂,並在穀地擺設儒生石像,以示追思悼念死於暴虐屠殺中的亡靈,真可謂帝王中之傳奇了。筆者臆想,之所以在他執政的年代,發生了安史之亂,致使在南逃途中,楊玉環被迫用三尺白綾,自縊於馬嵬坡前,從而讓詩人白居易留下了帝王情史《長恨歌》,這一切似都說明唐明皇不是一位鐵血皇帝,而是一個卑鄙施暴的性情帝王。
碑文最後提及到的是無史可查的民間傳說,就隻能姑且聽之了。碑文上如是描述焚書坑儒穀的悲楚的:傳雲,諸生陰魂不散,天陰雨濕,鬼聲淒厲。村人稱之為鬼溝。至此,不難看出秦始皇焚書坑儒之舉,在後世影響之深。我曾就此詢問麥田中的一位老農,他說他沒有聽到過鬼哭狼嚎,這是後人為眾多書生冤屈之死,“吃柳條拉柳筐——滿肚子瞎編”出來的鬼怪故事。但他後來的一番話,則讓我吃了一驚:“這兒雖然沒有鬧過鬼,但對後世影響可大著哩!村裏的大人不讓孩子上學,說是學問多了,會變成這兒的鬼。”這位老人,還將其說延伸到了今昔:“前些年中國不是也發生過啥抓(反)右派,挨整的就是一些學問簍子,到了‘文革’年頭,有一句啥話來著……俺想起來了,叫‘知識越多越反動’,俺這兒八百裏秦川,死的也多是有知識的人!”筆者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一個農村老漢,會對我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麵對鬼穀周圍的山,麵對鬼穀上空的雲,麵對“秦焚儒穀”的高大石碑,我失語地站在那兒。他見我久久無言,便對我道破了其中的奧秘:“其實,俺是個大字識不了幾個的半文盲,能想到天下事,都為俺的家在‘鬼穀’邊上,雖說沒聽到過屈死鬼喊冤,卻給了俺這顆腦袋上了一堂大課,讓俺從古代想到了今天。”
帶我來這兒的那位友人,見我仍在碑前徘徊忘返,便在遠處的汽車旁向我頻頻招手。我看了看表,時間確實不早了,因為下午六點還要趕到巿內與友人陳忠實、龐進見麵,於是向老農表示了真摯的謝意之後,匆匆用數碼相機,錄下“秦坑儒穀”石碑上的碑文,並百感交織地向石碑彎腰躹了一個大躬。這既是我對遠古含冤而死儒生們的心祭,又是表達我對立碑人的誠摯敬意。然後,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這荒漠寂寥的“鬼穀”。
在歸途上,我想的很多很多。首先感謝友人能把我帶到這個地方來,讓我重溫秦王大帝的曆史。據碑文敘述,此碑立於一九九四年,由陝西省教育學院圖書館館長撰文、秦始皇坑儒遺址籌建處勒石、富年縣石刻藝術館完成了此碑的刻字。我雖無法得知其全部運作,是屬於政府行為抑或是民間行為,但從中可以看出的是,國人在張揚可貴的人文良心。因為秦川大地深埋著許多地下寶藏,而許考古工作者的雙眼,隻是盯緊皇陵皇室的開掘,因而秦“焚書坑儒”穀,一度成了被遺忘了的曆史角落;但在今天,有良知的文化人把它擺到了中國曆史的經緯之中,供後人反思其味。筆者認知,開掘皇陵皇室中的金銀文物,因為這是中國曆史的組成部分,固然也很重要,但帝王留下罪惡,也不容淡化。因為從大秦到明代的“火燒功臣樓”和方孝儒滅門十族,“坑儒”裏邊貫穿著中國封建帝王統治的遺傳基因,似更值得考古工作者去開掘。
因為,這些也是中國帝王曆史的一部分,如果忽略它的存在,中國曆史將永遠是一輪缺圓的蝕月。時至今天的21世紀,中國正在邁入民主的進程,似更需要回眸幾千年封建帝王的暴政。這就是“秦坑儒穀”,給後來人留下一道民主建政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