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詢問老者:“當時,您不知道這兒是核武基地嗎?”
老者開心地笑了起來。他說不僅他不知道,從天南地北調來這兒的青年人,隻知道是來建設西北草原的。到了這兒,他也沒有過任何疑惑,記得當時基地出的一張報紙,報紙名字就叫《草原工人報》,到這兒來就是建設草原唄!當然,有時他也感到神秘兮兮的,因為通往幾棟紅磚樓的路口,日日夜夜都有士兵值勤站崗;出入於那裏的車輛,上麵都蒙著厚厚的苫布。當時他隻想到這兒可能是個重要的保密機關,根本沒有往兩彈基地上想。直到兩彈在大漠爆炸成功,他奉命做一些好的飯菜,也沒有想到這兒就是研製中心;他和夥房的同伴隻想到這是慶祝中國有了‘爭氣彈’了,而不知道這兩個“爭氣彈”就誕生在他們的身邊。說到這裏,老者為我講了一個自嘲的笑話:“那是1966年氫彈成功爆炸後的一天,在餐桌上有一個科研人員,為慶祝氫彈研製成功,便多喝了幾杯青稞酒,在醉酒後說了句‘你們大家也是“爭氣彈”的功臣’,當時我們夥房的炊食人員,都認為他是青稞酒喝多了,說胡話發酒瘋哩!這個事例,可以看出當年這兒有多神秘,直到基地快要撤銷的日子,有關部門來這兒清理環境,以防留下‘汙染’時,我們才大夢初醒!想起那位科研人員當年不是在撒酒瘋,而是他‘酒後吐了真言’!我們卻把真言當成了酒話聽,這不是我們神經遲鈍,而是當年的保密工作,讓我們基地外勤人員,根本沒有想到這兒是兩彈研製基地!你說,這事可樂不可樂?”
我非常感謝這位老者。如果沒有他的切身感悟為我領路,我對原子城的認知是抽象的——他的這番話語,讓我得知小城的經緯之中,蘊藏著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昔日,西部歌王王洛賓在這座小城生活期間,曾寫下浪漫動人的歌曲《在那遙遠的地方》,那是張揚西北邊陲人性之美的篇章;而兩彈在大漠地的鳴響,是一首民族的交響樂章,樂章中的每個音符,都把中華民族曆經滄桑之後奮而崛起的強國之歌,鳴響在九天雲霄之上。因而,我深深愛上美麗的西海。既愛它的過去,更珍愛它的今天。
走在它安靜的街道上,能聽到的隻有鳥鳴;我想尋覓那些放開歌喉的鳥兒,卻難以看到它們的身影,因為街道兩旁的綠樹鬱鬱蔥蔥,找不到它們的藏身之地。放眼望去,城巿到都是綠茵花壇,如今這個小城人均占有的綠地麵積,已達到了七平方米——昔日的“原子城”,今天已然成了一座名副其實的花園城巿。特別使我難以忘懷的細節,是這樣一個鏡頭:在小街的十字路口,當紅燈亮起來的時刻,盡管街道上沒有幾輛汽車行駛,我看見一輛紅色的大眾牌出租車,還是在十字路口停了下來,直到綠燈閃亮之後,司機才把車子開過路口。司機可能誤認為我是個等車的客人,車子便在我身旁緩緩地停了下來。說實在話,我真想把美麗的小城環暢遊個夠,並用相機拍照下來。但是與我同來這兒朝聖的作家,已然走向了載我們回西寧的大巴——我和他隻好揮揮手,這既是和他的告別,也是夢遊“原子城”的結束。
“再見——”我說。
他說:“歡迎再來我們西海——”
2014年初夏憶事於書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