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大自然是藝術之母(2 / 2)

大自然的功力,實在是奇偉而博大,它不僅創造人類,創造物質——還給人類的精神插上了飛天的羽翅。當然,同樣生活在優美田園風光中的部族,不可能都成為精神的創造者,這屬於其人是否具備藝術天賦的話題;但對任何藝術種子來說,大自然無疑具備強大的哺育功能,催生一切有藝術才質的人,破土萌芽並攀上藝術大山的巔峰。青年時代,我非常喜歡沈從文的小說《邊城》,並深深為孫犁的小說《荷花澱》而動情。當時,我隻認為這兩位文學大師的作品,之所以讓我癡迷其中,是詩情的文字的魅力所致;待我有機緣去了湘西鳳凰城和冀中水鄉白洋澱之後,我才明白了兩位大師的語言文字,是這方水土的綺麗景觀,給予他們的——湘西張家界氣勢雄渾的大山,在我意象裏,那是充滿陽剛的一座座“男兒山”;那在高山幽穀中碧如絲帶、靜靜而流的猛洞河,在我意象中,她是一條充滿陰柔情致的“女兒河”。如果沒有大自然孕生這片奇山麗水,沈從文先生筆下,能有風情如畫的《邊城》孕生嗎?《荷花澱》的故鄉是白洋澱,也同樣讓我神往:時正秋日,蘆花放白,水鳥啾鳴斜飛;穿梭於蘆花蕩中的舟槳,劃破了水鄉的沉靜,睡在蓮葉上的荷花,似睡似醒地搖曳著粉色桃腮……試想,孫犁如果沒有鍾情於這田園風景的經曆,會寫出《荷花澱》那樣的優美文本來嗎?!

為了更準確地說明自然與藝術之間的依存關係,我這裏引用幾句沈從文先生的孫女沈紅深情思念爺爺時,留在老先生故居中的文字:“七十年前爺爺沿著一條沅水走出,走進那所無法畢業的人生學校,讀那本未必都能看得懂的大書……他也寫了許多本未必都能讀得懂的小書和大書,裏麵有許多很美的文字和用文字作的很美的畫卷。這些文字與畫,托舉著的永遠是(指沈從文)在沅水邊形成的理想和夢想。”這裏,沈紅十分準確地道出了湘西的自然風情對沈老一生的影響。再以《荷花澱》為例,這篇作品發表在黃土高原延安的《解放日報》,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有一次我與友人去天津探望孫犁時,曾向孫犁討教過這篇美文的寫作問題。他說:“隻當是畫夢吧!人的一生夢是很多的,但隻有最讓你夢魂縈繞、並拂之不去的感悟和記憶,才能畫出它的魂魄來。”想來,身在延安的孫犁,麵對黃土高原,心中還是難忘他童年的水鄉風景——如此的藝術自白,讓我理解到大自然的奇偉,對一個文藝家的心靈雕塑,有多麼深邃的力度!

大自然有時是無聲的——無聲的自然是一種大雅。大雅的恬靜令人心曠神怡,致使我常常在柳宗元的詩章《江雪》中癡醉: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簑笠翁,獨釣寒江雪。

這是一幅大雅圖。是天、地、人諧和為一的靜物世界。我想,當時一定是大自然的恬靜安詳,點燃了他心靈之火,因而寫出了這個“無聲勝有聲”的恬靜世界。

大自然有時是有聲的——有聲的自然是別樣音樂。它不同於人世間喧囂的噪音,是大自然中的一種動態美。早春時的冰河的斷裂之聲,深秋時北雁南歸飛舞於天幕之際;激流瀑布的垂天而落,深山幽穀中的泉水叮咚……這些富的動感的畫麵和音響,同樣為自然界所獨有,它能引人的千古幽思和人生詠歎,這不僅是藝術萌發的起點,又是藝術峰回路轉的終極歸宿。

記得在青年時代,我曾讀過俄羅斯大作家屠格涅夫的《白淨草原》,在他筆下,一草一木都成為了鮮活的生靈,讓人感悟到大自然的和弦,比任何音樂旋律都要富有生氣。俄羅斯大作家中的另一位托爾斯泰,有一次坐馬車行駛過草原,看見車輪碾過的野草,迅速地挺直了身腰,於是敏感地聯想到從不屈服的高加索人,反抗沙皇的英勇悲壯;從而創作出《哈澤·穆拉特》長篇小說——一株大自然的野草,居然成了點燃文學的星星之火。我國歌詞作家喬羽,有一天看見一隻蝴蝶,飛進他的窗子,他立刻見景生情地寫出了《思念》——作曲家穀建芬,將譜寫成一支撩人情思的歌曲。而無論那根在車輪下挺直了身腰的勁草,還是那隻闖進喬羽窗子的蝴蝶,都不是無名無姓——它們來自於大自然。

根據人類對浩瀚宇宙的了解,除了地球之外,還沒發現其他星球有生物存在,因而我們更應該珍惜我們的家園——它是物質的,更是精神的。

2010年冬日於書齋

2013年初改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