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兒便不算好,烏泱泱地聚了好幾朵灰雲,重重地在天邊壓下來。
花聽瞧著幾個龍幫子弟模樣的男人皆垂首快步,除了細碎的腳步聲便再也沒人發出一丁點兒聲響,這沉悶的氣氛仿佛染了天邊的烏雲,讓她心頭突的一跳。
進了破敗的祠堂大門,卻見慌張的眾人間,幾個龍幫弟子頹然跪坐在門前嗚聲痛哭,發絲淩亂,鞋也未來得及套齊整。眼淚和鼻涕早已浸到粗糙的皮膚間的溝壑裏,一雙雙滿是紅血絲的眼失了焦地朝她望來,愣了半晌才囁嚅了幾下幹裂的唇,似想要說些什麼。
這時幾個下人從外頭抬進了一個人。
用厚厚的灰布蒙著看不清臉,隻依稀辨得身形有些偏瘦,沒有穿鞋的腳現出白慘慘的顏色,光瞧著那青灰白的肌膚便覺死氣沉沉毫無生機。蒙住臉的布上滲出一大片暗紅的血跡,搖搖晃晃間惹得花聽胸口一悶。
她的臉上已沒有了表情,隻輕聲問道:“陳樹?”
幾個弟子止住了嗚咽,抽搭著利索地回她:“是陳幫主。”
她眼睛隻盯著那“屍首”垂下來的手腕,啞著嗓子低聲問:“沒大礙吧?”
因為她開的那槍,特意避開了陳樹的要害,打在他的左胸肺部。
以她的槍法,絕對不可能出錯。
花聽木然地瞧著擔架上的“屍首”,腳邊是龍幫弟子的來來回回,她的耳邊卻靜默了,聽不到一丁點兒聲響,直到一隻幹枯的手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一名龍幫弟子快語責備道:“陳幫主要不是為了救你,也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花聽的耳邊轟然炸響,似漫天的烏雲突然滾了驚雷,她突然甩開了這名龍幫弟子的手,提了裙擺便追了上去,臉上的神色讓一旁伺候的仆人著了慌,忙上去攔了她,她掙紮不過,隻眼瞧著陳樹的屍身快要從拐角處消失,一時也顧不得什麼,隻抖著嗓子開口:“他還沒死!相信我!子彈並沒有射中他的要害!是我親手開的槍!”
龍幫弟子皆是神情一怔,命人放開了她。
下一秒,老薑提著滿箱的急救醫具,神情莊重地踏入了這間破敗的老舊祠堂。
子彈雖沒有打在陳樹的要害,卻也令他傷勢嚴重,老薑說,倘若他撐不過這晚,便也是死。
花聽進去的時候,陳樹的情況還不大穩定,一張清瘦的臉偏頭陷在枕頭中央,蒼白得過分,昏睡中都還不放鬆淡淡的眉頭,微弱的呼吸似乎隨時便要掐斷,孱弱得讓人心疼。
花聽努力瞧了瞧,似乎能感覺到那道纖長的脖頸上青色的血管在緩緩跳動,才終於鬆了鬆手上握緊的衣布。
她看著陳樹傷口處的新鮮血跡,突然間覺得刺眼得厲害,好似一瞬間自己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害人魔。
簡亦為了她,差點在藥毒中喪了命,現在輪到陳樹,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她的腦子裏昏昏沉沉混混沌沌地什麼也抓不住,隻是動了動腳尖,抿了嘴便悄然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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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聽去了佛堂。
她一向不信這些鬼神,從前她隨太奶奶經過佛堂總會聽見一串整齊而規律的木魚聲,那時她甚是不解,太奶奶卻轉動念珠,閉目不語。現在的花聽才有些理解,拜佛並不是求得救贖,也不是為平安喜樂,僅僅是因為被恐慌和無助折磨到手足無措,才溺水一般要尋一個依托。
此刻她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抬眸瞧著上方端坐的佛像,佛像設計得這樣好,慈眉善目,嘴角眉梢都是悲天憫人的情懷。
她俯身,虔誠叩首。腦海裏閃過的卻一直是陳樹虛弱地昏睡在床榻上的模樣。
她不敢去看他,更不敢往下想。
盤旋而上的檀香點燃,幽幽的香氣仿佛有靜謐安詳的魔力。她閉眼默誦,卻聽得門口枝椏一聲響,一個輕緩的腳步聲落地,一個人攜了外頭的寒氣跪在了她的身旁。
花聽睜眼側頭一瞧,竟是簡亦。
“你來這做什麼?”
簡亦雙手合十,並沒有看她,“花妹妹想讓菩薩保佑那小子,我便來求菩薩保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