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聽是被下人抬著回來的。
即便是淡定如簡亦,一雙手也已經哆嗦得不成樣子,上頭新鮮的血跡一點一點滴落下來,落在純白的雪地裏,觸目驚心,這一刻,他惶恐得邁不開腿。
待遲鈍的神經反應過來,他幾步上前,隻堪堪見到抬著她的下人的背影,縫隙間她纖細的手腕無力地垂下來,在空中一搭一搭地晃動,死寂又沉悶。
簡亦紅著眼睛轉過來,胸前大片大片的血漬,帽子緊緊握在手裏,淩亂的發絲狼狽地垂在前額,平日裏的嬉皮笑臉被深重的恐懼和憤怒占據,他忍不住地收縮著鼻翼,施因愛竟然頭一次在他眼裏看到了晶瑩閃亮的東西。
他嘶啞著嗓子張了幾次口,才失聲朝趕來行禮的大夫喊著:“還不快進去!”而後再沒瞧施因愛,便當先行了進去。
施因愛站在庭院角落的梧桐樹下,見著絡繹不絕的下人保鏢從客廳裏進進出出,所有人皆大氣不敢出一下,隻靜默著端出了一盆盆水。
施因愛呆呆地瞧著水裏的血色越來越淡,突然轉過頭輕聲問身邊的下人:“她沒事的罷?”
下人小心翼翼地搖了搖頭,不敢輕言。
施因愛並沒有進去,而是一直一直站在那裏,回想方才簡亦的麵容,心裏像被什麼東西狠命地拉扯,喘不上氣來。
花聽的情況並不嚴重,槍子兒打在了肩膀上,並沒有太大的危險,隻是失血太多,瞧著很有些唬人。
施因愛進去的時候,簡亦就坐在花聽旁邊,衣裳也沒來得及換,眼窩深陷,嘴唇幹裂,仿佛經曆了一場巨大的浩劫,左手被花聽緊緊地攥著,右手有些艱難地擰了帕子給花聽擦額上的薄汗。
施因愛瞧著他們用力交握的手,突然覺得刺眼得厲害,好似一瞬間成了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想了一想,腦子裏昏昏沉沉混混沌沌什麼也抓不住,又不知以怎樣的身份開口,她動了動腳尖,抿了嘴便要悄然退出去。
簡亦卻突然啞著嗓子開口道:“她替稻垣誌平擋槍,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施因愛回頭,簡亦沒有看她,隻眼盯著花聽的臉,聲音沙啞得好似一口老舊的枯井,發出沉悶的嗡鳴。
屋子裏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回他的話,施因愛隻靜靜地聽著,也並沒有開口。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沉聲又問了一遍。
施因愛自嘲地笑:“跟你說了,你會同意她去麼?”
頓了兩秒,簡亦便跟著笑起來,隻是笑意中帶著些許罕見的無奈,“確實像她的風格。”
他的花妹妹,總是讓人不省心。
***
待花聽的傷勢大好已經過了年節。
這日天氣正好,簡亦便抱了她到廊下曬曬太陽,紅木椅上的羊毛墊堆得厚厚的,身上披了禦寒的猩猩氈子,她的臉埋在裏頭倒顯得玉雪嬌小了許多。
施因愛剛入得庭院,便見簡亦歪著頭含笑同花聽說著什麼,他注意到身後的腳步聲,便轉頭喚了一聲,花聽也跟著轉過頭來,卻對上施因愛一臉凝固的笑意,目光沉沉。
施因愛一時覺得有些尷尬,上前也不是退後也不是,幸而簡亦起身去拿藥,便招手喚了施因愛過去陪花聽說說話,又俯身替花聽移了移墊子,便提步走了。
施因愛瞧著這張“歲月靜好”的一張臉,平白生出了一些惱怒,簡亦對她的情分有多深,有多愛,有多重,施因愛就有多恨她。
“這幾天,我看出來……”施因愛緩步踱到她身後,伸了五指從她發絲間滑過,“簡亦這個家夥,好像很愛你。”
“他一直很愛我。”暖陽的光影打在花聽的臉上,連帶唇邊的笑容也增添了些許幸福的味道。
“可是,你信不信,”施因愛轉身走到她跟前,纖弱的身影擋住了些許刺眼的陽光,“我在他心裏,也是獨一無二?”
花聽淡淡一笑,“我並不在乎。”
施因愛瞳孔收緊,握緊的拳頭在這一刻無力地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