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3)

在大城市裏待慣了的王祖庭也好不到哪裏去,若是單單坐火車,還好些,畢竟是男人。但是一坐上長途大巴車則再也抑製不住,趴在窗戶邊一口接一口的狂噴。

大冷天,兩個大城市裏的年輕人凍得鼻涕流到嘴裏也來不及擦,在車裏完全是出糗的樣子,引得一旁的老鄉們集體圍觀。

怪不得往來的大巴車都幾乎沒什麼窗戶,敢情都是為了大家嘔吐方便設計的。

王祖庭的老家在渭南市。渭南市位於陝西省,地處關中渭河平原,雖說名義上是平原,但是已經北接黃土高原,海拔500米。現在正處於早春時節,正是大風漸漸頻繁的時候。大巴車行駛在蒼涼的大地上,風吹在車身上,晃動著車體。本來就顛簸的大巴車仿佛隨時都能傾斜翻到。冷風灌進車裏,所有人都緊緊縮成一團。車外是一片蕭索的單調景象,天色清澈湛藍,大地蒼茫灰黃,天地仿佛都變得無比遼闊。

莊小嫻哪裏有心情欣賞神馬景色,簡直死的心都有。她甚至產生了一種恐懼感,錯覺的認為自己會被販賣到哪個山旮旯的村裏。原本以為不過是一趟旅遊的愉快的心,早早就被恐懼和悔恨占領。

在經過度秒如年的旅程之後,莊小嫻和王祖庭在一個荒涼的路邊被“卸貨”。還好,有好心的大媽和老爹攙扶著莊小嫻和王祖庭下車,否則兩個人都不知道該邁那條腿。實在是太冷了,簡直比北京要冷上二十度以上。

路邊上蹲著數名小夥子,每個人揣著袖子,頭頂上帶著棉帽,紅著鼻子頭,流著清涕,縮成一團。每次看到有大巴車駛過,便會有人站起來張望一下。看來這幫人已經等了很久。

王祖庭和莊小嫻跌跌撞撞從大巴車上下來。路旁蹲守的那夥人見到王祖庭,立刻興奮地拍手叫起來,一麵用袖口擦著大鼻涕,一麵迅速圍攏了過來。

頭昏腦脹的王祖庭見到來人,知道都是熟人,這些人基本上都是後生晚輩。看來家裏人早就安排好人來接他和莊小嫻。遠遠望著親人們,王祖庭有氣無力的揮手致意。

眾多年輕人見到王祖庭,有叫舅的,有叫表哥的,總之異常親熱,也不管身上的鼻涕還沒幹,都以抱一下王祖庭為榮耀之至的事情。王祖庭可是這裏方圓幾百公裏,十裏八鄉的著名人物。遙想當年,王祖庭上大學的時候,那簡直就是用句東北話--老牛X了。想當年,鄉長都親自給王祖庭送行,直到現在,無論哪個家裏有上學的孩子,都以王祖庭為榜樣。現在,就差給王祖庭立個功德碑了。

每每王祖庭提起這些,莊小嫻都嗤之以鼻:出個破大學生就轟動成那樣,要是出個碩士、博士之類的還不要舉城歡慶?還真是廟小和尚怪啊。

也每到此時,王祖庭都暗自苦笑,如果不是因為經濟拮據,自己肯定已經是碩士研究生了。

小夥子們看到王祖庭身旁勉強站著的臉色慘綠的莊小嫻,立刻大驚小怪的驚呼:“呀--呀--哥,這是嫂子嗎?”

王祖庭有氣無力地點點頭,表示肯定。

“呀--嫂子長得真俊。”小夥子們從沒看過這樣時尚好看的姑娘,一個個比見到王祖庭還興奮。

王祖庭照著最活躍的一個小夥子頭上猛拍一巴掌,氣憤地命令道:“你瞎看什麼,還不快回村通知一聲。”

“是的,舅舅。”小夥子吐了一下舌苔,飛也似的翻過山頭,跑回村裏。

莊小嫻望著遠處長著稀疏樹木的山頭,心中愁苦,不禁脫口道:“村裏離這裏多遠啊。”

小夥子們搶著答道:“不遠,翻過兩個山包包就到了。”

“我的天啊,還要翻過兩座山啊--”莊小嫻聽到小夥子們說要翻過兩座山,就差一後麵坐地上了,臉色由慘綠變成紫茄子一樣顏色。

小夥子們眼尖,看到莊小嫻臉色變化,疑惑地問:“哥,嫂子就是不一般。這大城市裏來的跟俺們農村人就是不一樣。”

這句話問得王祖庭一愣,不明白小夥子什麼意思。“你這話啥意思?”

“你看嫂子啊,我看她剛下車的時候臉色是慘綠色的,現在怎麼變成紫色了?臉上還能變顏色果然北京人就是不尋常。”

“去一邊兒去,小兔崽子,找死呢吧。”王祖庭當即喝斥。莊小嫻則一肚子氣。

王祖庭和莊小嫻可不想開什麼玩笑。旁邊一位年長一點的小夥子看出來王祖庭和女友真的火了,趕緊拉一把不合時宜說笑話的小夥子,斥責說:“瞎開啥玩笑,你沒看舅和舅媽都累成啥樣子咧,你還不趕緊開拖拉機去。”

在農村裏,輩分在外人看來有點亂,可具體誰管誰,那就更是一筆糊塗賬。

小夥子慌忙答應一聲,撒腿跑到路基下麵,從溝裏背風處把拖拉機開出來。

一群年輕人簇擁著王祖庭和他的女友上了“敞篷”拖拉機,一路顛簸的向村裏駛去。

這下可好,剛才坐汽車是“搖湯圓”--來回慢慢地晃,現在是上下顛簸。王祖庭和女友一路上“磕著頭”就徑直翻山越嶺奔向村裏。

人還沒到村裏,遠遠就能望到村口已經燃上一掛鞭炮。劈裏啪啦聲,村裏人的歡呼聲,熱鬧得就像迎接過年一般。隻是拖拉機上的王祖庭和莊小嫻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隻是聽到拖拉機的篤--篤--的聲音。

當眾人歡聲雀躍地把兩個年輕人迎進簡陋的村落裏時,兩腳可算落地的王祖庭和莊小嫻已經顧不上和眾人打招呼,一頭倒在自己家的土炕上,沉沉睡去。

這一覺,兩個人足足睡到夜晚掌燈。

昏暗的燈泡在透風的房間裏搖曳,燈光的強度甚至照不清人臉的模樣。兩個人先後被饑餓的感覺逼醒。

土炕燒得很熱,兩個極度疲勞的人和衣而睡。王祖庭母親給兩個人分別蓋著厚厚的棉被。

深夜的時候,兩個人緩緩醒來。王祖庭母親立刻端上來兩碗熱氣騰騰的清湯麵片,寬厚、慈祥地說:“娃,餓了吧。先把這碗熱湯喝下去咧。等下我給你們做碗臊子麵。”

過去,王祖庭每次從北京回到家裏基本上都已經被折騰得精疲力竭,每次王祖庭母親也都是先準備好一碗清湯麵片讓兒子暖暖胃,然後再吃上兩大碗熱氣騰騰、辣味十足的羊肉臊子麵。

一碗熱乎乎的清湯麵片下肚,王祖庭和莊小嫻緩上點精神,臉色由慘綠漸漸轉成灰白色。等到兩人把一大碗熱乎乎、香噴噴地羊肉臊子麵吃到肚子裏,臉上才見到一絲紅暈。吃過麵,肚子不餓,莊小嫻一句話不說,立刻倒頭再沉沉睡去。

王祖庭還好一些,跟母親輕聲用陝西話說:“娘,弟弟明個啥時候訂婚咧?”

“娃,你不用操心這些,明個的事娘已經安排好咧。你隻管照顧好那個女娃就好。我看那個女娃……軀體有點弱咧。”王祖庭母親知道莊小嫻是王祖庭的女友,但是第一次看到眼前的這位姑娘,對小嫻的瘦弱軀體還是略感擔心,臉上中閃現出一些擔憂的神色,似乎對這個可能的未來兒媳不太滿意。

“娘,你別擔心。她休息一下就好咧。”

“好吧。娃,你快睡。”母親知道王祖庭還有些虛弱,讓兒子躺下,細心給兒子蓋好被然後起身離開。

第二天,因為心中裝著事情,王祖庭早早起榻洗漱,而莊小嫻還賴在榻上呼呼大睡。王祖庭找到母親,了解一下弟弟訂婚的情況。不問不知道,一問王祖庭嚇了一跳。

弟弟王祖滿找的媳婦居然是渭南市有一定影響力,很有錢的李家。怪不得對方一張口就是十萬彩禮錢。在王祖庭的記憶裏,渭南地區的彩禮錢不過一兩萬或者三萬塊錢的事情。但是女方親家如果是李家,沒要一百萬彩禮錢就已經很給麵子了。

其實王祖庭家雖然是一般農民家庭,但是“一門三本科”已然轟動半個渭南。且不說王祖庭考上北京某名牌大學,即使連弟弟和妹妹都考上西安電子科技大學。不過三個本科光環的背後,是一個家庭的沉重負擔。一個農村家庭供養三個大學生,不僅把家底掏空,就連所有親戚都已經借遍。好不容易熬到王祖庭畢業在北京工作掙錢,才逐漸把向親戚借的錢還清。弟弟王祖滿今年剛畢業,最小的妹妹仍在校學習。因為跟李家唯一的女兒即將結婚的原因,弟弟王祖滿進入李家的家族企業工作。

這裏簡單介紹一下李家。因為渭南地區遍布古墓,過去很多渭南人就靠掘墓盜墳發家。據說李家男主人李一丁就是這樣靠倒賣古董起家,後來經營煤礦和偷采金礦暴富起來,成為渭南數得上的大富之家。

這次定親,李家隻要求王祖庭家給必須要給的10萬彩禮錢。其餘的一切東西皆由李家準備。比如說包了六輛豪華奔馳大巴車接王家全村人去渭南市裏;之後在渭南市渭南大酒店訂下六十六桌訂婚宴;等等這一切費用皆由李家出。

一個訂婚宴,暴富人家出手就如此排場闊綽,絕對讓所有村裏人咂舌。這也讓王家再次聞名十裏八鄉。王家莊的所有村裏人都眼巴巴等著看所謂的奔馳車、豪華宴。

雖然父母替王祖滿高興,但是找到一個大富之家,門不當戶不對的對自己家來說並不一定就是幸事。“這鞋啊,穿在自己腳上才知道合不合適咧。”王祖庭母親常常為此婚事黯然神傷,用這句話來說與那些羨慕的外人。因為在外人眼中自己家仿佛中了億萬彩票一般,然而,自己的農村娃進入別人大富之家。且不說受什麼閑氣,也不提倒插門做什麼上門女婿,單就“吃軟飯”這一條就夠別的有心人茶餘飯後談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