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病!這聲音,這語調,真是冤家路窄,他苦苦尋找的那個女人,竟然就是樓上賣肉的那小子的老婆,“眾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李大博突然想起了幾句古詞,用在這裏來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再恰當不過了。

偶然獲取了趙無功天大的秘密,李大博隻興奮了幾分鍾,之後就興奮不起來了,他開始為趙無功捏把汗了。他怕賣肉的那小子一旦發現自己老婆的不軌行為,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刀斃了趙無功的命。因此每天晚上,李大博都感覺右眼皮嘣嘣直跳,滿腦子轟隆轟隆跑火車,漸漸地患上了失眠症。有好幾次李大博想報警了,不是打110,而是報告給樓下的警察。可一想畢竟現在還沒出什麼事,甚至連苗頭都沒有,況且一有動靜樓下就敲暖氣管子,這讓李大博的心裏多少有一點兒底。

但即便這樣,夾在樓上和樓下之間,夾在刀和槍之間,李大博還是感覺有些喘不上氣來,有時真怕一口氣上不來把自己憋死。正值英年的他上有老下有小,還早逝不起。有一次李大博竟突發奇想,如果樓上賣肉的知道了自己老婆的醜事,一刀殺了趙無功,而樓下的警察又一槍擊斃了賣肉的,最後警察開槍自盡,這樣樓上樓下就都消停了。這樣想著,李大博的心裏就越來越沉重了,上起班來也無精打采的,有些神情恍惚。

十二

李大博,快來救我!李大博一隻腳剛踏進辦公室,吳本海便打來電話,聲音蚊子一般,微小而急切。一大早的,扯啥淡,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李大博心想,吳本海這小子肯定又搞什麼惡作劇呢。李大博,我現在在派出所呢,快帶五千塊錢來贖我!電話裏吳本海有些聲嘶力竭。真的假的呀,你是不是嫖娼讓公安給抓住了?李大博打趣地說道。真是哥們兒,料事如神,啥也別說,快帶五千塊錢到城關派出所。對了,這事兒就你我知道,除了咱們倆任何人都不要講。吳本海有些哽咽了。李大博這才確信,吳本海十有八九是出事兒了。這時時間尚早,趙無功還沒來,錢英明在醫院護理老婆呢,李大博咣當將門一鎖,急匆匆跑到銀行支了五千塊錢,再去城關派出所簽字畫押,把蓬頭垢麵的吳本海贖了出來。

原來,這幾天孤家寡人的吳本海一直在外麵混了。昨天晚上,喝得有些大了的吳本海又去了“那一夜”歌舞廳,可老板娘不在,吳本海又憋悶得渾身冒火,於是找了一個坐台的小姐鑽進小黑屋裏鼓搗起來,正巧趕上警察夜查,堵個正著,割草打兔子,順便就把吳本海給逮住了。

好在吳本海在文化館混跡多年,大小也算個名人,加之都在政府機關工作,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因此辦案的警察並沒有為難他。

幸好吳本海的老婆出差還沒回來,手機裏有幾個未接來電,吳本海回話說昨晚手機調成了振動,喝多了沒聽見,接著再端出李大博作證,啊啊呀呀地說一下時間地點人物,這事兒一遮一擋也就過去了。

這邊吳本海的事剛擺平,那邊錢英明家又出事了,而且出大事了!

接到趙無功打來的電話,李大博扔下吳本海就往錢英明家跑。

十三

原來就在錢英明老婆出院的當天,心裏一直憋著一股火的錢英明女兒氣衝衝尋到那個筆名叫胡媚的女人的家,砸鍋摔碗,一通作鬧,一下子惹怒了胡媚的男人,賣肉的隨手摸出一把剔骨尖刀,迎麵就給了錢英明女兒一下。這一刀

不偏不斜,正好紮在大腿動脈上,頓時血流如注,還沒等送到醫院,錢英明女兒就停止了呼吸。

轉瞬之間,錢英明家發生了重大變故。白發人送黑發人,錢英明和老婆一下子從天堂墜到了地獄,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錢英明好歹也是一個男人,能咬牙挺著,可老婆受不了這沉重的打擊,要不是錢英明看得緊,橫攔豎擋,早就從樓上跳下去了。錢英明老婆的眼淚都哭幹了,整天啞著嗓子啊啊啊地幹嚎著,還我女兒,還我女兒,左右鄰居聽了,無不為之動容。

從錢英明家出來,李大博徑直回了家。他太累了,這段日子接二連三的事弄得他心力交瘁,現在他什麼也不想幹了,什麼也幹不下去了,此時此刻隻想回家好好睡一覺。到了單元門口,卻見樓下嘁嘁喳喳聚了很多人,一臉驚慌的莫小語也在。李大博有些奇怪,一問才知道,樓裏出了殺人案,他們家樓上那個賣肉的把一個找上門來吵架的女人一刀給捅死了。

啊!李大博一下子呆在那兒,大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趙無功,錢英明,胡媚……這個世界真他媽太小了,一個女人,兩個男人,不知不覺中構成了一個滑稽的三角關係。三角關係向來是最容易出人命的,可是出人命的這個人竟然不是三角中的任何一角。李大博徹底暈了,腦袋嗡嗡嗡地像鑽進了一群馬蜂,剛打開房門,便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上。

十四

賣肉的被公安局抓走的當天,胡媚也不知了去向,孤零零的小崽子被一個親戚鼻涕一把淚一把領走了。樓上霎時一片安靜,昨天和今天仿佛隔了一個世紀。

奇怪的是,幾乎同一時間,樓下也沒了動靜。哪怕李大博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故意將床板弄得山響,可是暖氣管子再也沒有響過。這讓李大博很不適應,總感覺生活中好像缺少點兒什麼,心裏空空落落的。

最後,李大博實在忍不住了,就跑到樓下問個究竟。敲開警察的對門,探出一個腦袋說,對門的那戶人家昨天下午剛搬走。再問,警察的對門探出了整個身子,那戶人家的男人原來在公安局上班,在一次抓捕中頭部受了傷,從那以後精神就不正常了,天天穿著警服,腰裏別著一把玩具手槍,踩著點兒去公安局上下班……

啊,原來是這樣!李大博的腦袋有點兒暈,像在做夢,掐了掐胳膊,酸疼酸疼的,才知道警察的對門說的是真的。

唉,這年頭兒,走道兒不哼哼的,看著都像好人。警察的對門感歎道,咣當一聲把門關上了。

十五

錢英明女兒出事之後,趙無功無形中也受了刺激。在此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胡媚竟然和錢英明也有一腿,但他更知道錢英明女兒的這一刀,有一半是替錢英明擋的,還有一半是替他擋的。這樣想著,趙無功的心理就有了負擔,自此以後就像換了一個人,不再像以前那樣準時準點兒了,早晨到單位點個卯就沒了人影。錢英明一時半會兒上不了班,或者說不可能再上班了。吳本海依舊天馬行空,我行我素,整天不著家。往日熱熱鬧鬧的文化館頓時冷清了很多。相反,李大博反倒比以前更守時了,早來晚走,案牘勞形,鞠躬盡瘁地弄著三站的專刊。李大博知道,當前是文化館最艱難的時期,他必須堅持住,如果他再鬆套,再撂挑子,文化館就會垮掉。

三站鎮慶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李大博緊鑼密鼓地忙著,他和楊花之間的聯係越來越少了,偶爾在QQ裏發個表情,在微信裏點個讚。他不想再打楊花的主意了,他怕重蹈錢英明的覆轍。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也夠本兒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這是吳本海經常調侃他的一句話,李大博想一想也很有道理。

而楊花自從那次受了驚嚇以後,哆哆嗦嗦很長時間也沒緩過神來。盡管她和李大博的事兒沒被趙無功發現,但心裏一直壓著一塊石頭。尤其是錢英明家出事之後,楊花更是後怕,她想她和李大博之間的關係也注定到此為止了。

經過一個多月的忙碌,三站兩期專刊的稿子終於弄完了,李大博和吳本海不禁長籲了一口氣。稿子原定由錢英明審核把關,這回不可能了,等到猴年馬月錢英明也來不了了。於是李大博和吳本海商量了一下,決定把稿子交給趙無功,讓趙無功過過目,把把關。

那天趙無功剛從縣裏開完會回來,表情凝重地瞧了瞧辦公桌上那兩摞厚厚的稿子,看了看眼前這兩員大將,歎了口氣,現在全國上下,從中央到地方,正狠抓“四風”呢。趙無功停頓了一下,掰著手指頭繼續說,“四風”就是形式主義、官僚主義、享樂主義,還有奢靡之風,像什麼公款吃喝了,超標小汽車了,各種學習考察了,慶典了,都在這次清理整頓範圍之內。說到這兒,趙無功突然站起來了,這次縣裏的態度十分明確,三站的二十周年鎮慶不搞了,專刊也不出了。

鎮典不搞了,專刊不出了!聽完趙無功的傳達,李大博和吳本海有些吃驚,半晌沒說話。兩個人望了望趙無功那張表情複雜的臉,搖了搖頭,歎了歎氣,然後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道,不搞也好,形式主義,勞民傷財。

十六

當晚,李大博和吳本海又去了世紀大道旁那家酒水免費的狗肉火鍋店,兩個人一邊吃著喝著,一邊聊著。李大博說,三站的鎮慶不搞了,咱們也解放了,起碼半年沒事兒了。吳本海有些不解,半年沒事兒,此話怎講。李大博嘿嘿一笑,三站的兩期專刊不是不出了麼,可那些稿子我們可以用呀,什麼攝影美術篆刻詩歌散文小說,稍微一攪和,來個大雜燴,兩期的《後郭文藝》就不用再重新組稿了,兩期刊物,正好半年,咱倆願幹啥就幹啥吧。高,實在是高。吳本海不禁對李大博肅然起敬,一仰脖,二兩白酒一口幹了。

喝完酒,兩個人步行回家,路過“那一夜”歌舞廳的時候,李大博和吳本海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腳步,前些日子歌舞廳歇業了,今晚剛開張。還是吳本海眼尖,大老遠便看見了坐在門口的老板娘,待走近細看,卻不是原來的老板娘。原來上次吳本海被抓了現行之後,歌舞廳便讓公安局給查封了,解封之後馬上易了主人。

回到家,見莫小語還沒回來,李大博便倒在床上玩起了手機。馬航的新聞沒了,那個演戲的文章卻占了頭條。唉,中國這一年,事兒一個接一個,什麼炮轟春晚了,東莞掃黃了,昆明暴恐了,馬航失聯了,文章出軌了。想不到最終竟然讓一個出軌的戲子拔得了頭籌,怪不得有網友戲言“東莞解救了春晚,昆明解救了東莞,馬航解救了昆明,文章解救了馬航”。

過了一會兒,莫小語收完水費回來了,滿臉堆笑,夜裏很是興奮,主要緣於上個月任務完成得好,不但工資開了全額,而且還發了獎金,加之樓上樓下的住戶都搬走了,夜裏睡覺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床吱嘎吱嘎地響著,李大博渾然忘我,快馬加鞭,就像一個優秀的騎手,縱橫馳騁在莫小語那片廣袤無垠的大草原上……

夜深了,一縷幽幽的月光從窗簾的縫隙中慢慢爬進來,四周一片寂靜,整棟樓仿佛死去了一般。李大博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他突然想起了樓上樓下的那兩個鄰居和隱藏在記憶深處的那些聲音來。想著想著,李大博的眼睛竟然濕了,他真的希望有一天能在縣城的某條街道或者某個角落再遇見他們。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