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想了……”
四歲的我很難懂五歲的路漫漫。二十歲的我回過頭來發現,成長中的自己也有好多別人理解不了的事情。
路媽媽拗不過路漫漫,連墨上硯也放下我蹲下來去勸他,“幹嘛不回家呀。乖。哥哥回家給你做好吃的……”
“我也要吃。”我攀上墨上硯的脖子嘟著嘴。
“你走開!”路漫漫猛然嘲墨上硯大吼,把掛在墨上硯脖子上的我嚇了一跳。墨上硯也呆了,尷尬地往哪站都不是。
“你幹嘛罵我哥哥!”我氣呼呼地推了他一下,他往後顛簸了幾步,又站直了。從那以後我經常會做夢夢到他那天的眼神,眼神裏全是仇恨,想要把我撕碎的衝動。
“墨上君!”墨上硯伸手拉過我,把我圈在懷裏。
“你這孩子怎麼回事。小小年級就沒禮貌,長大還得了!”
路媽媽邊罵邊胡亂打他,也許是氣過頭了,下手沒輕沒重。一巴掌不偏不移拍在路漫漫的半邊臉上。
“別打孩子。”墨上硯多管閑事上前去拉路媽媽。我在一旁嗤之以鼻,他們還就真和一家人似的,媽媽打兒子,爸爸去勸架。美貌媽媽和英俊爸爸生下了正太兒子。我被自己這種邪惡不正毛不沾邊的想像力驚地一震,我說墨上君,你怎麼會有這麼……這麼……的想法。
在大人的眼中,小孩兒什麼也不懂。在小孩兒的眼中,他們有著出乎意料的驚人理解能力。
路漫漫絕對是我見過最倔強的小孩。路媽媽打他時,他沒動沒哭,表情看不出一絲波瀾,全身散發出與生俱來的冷淡。至少,我從沒見他哭過,連掉一滴眼淚都沒有。長大後,我在背地裏偷偷給他取了個綽號叫“冷血怪獸”。
剛進幼兒園時,每個小孩都哭得震耳欲聾,其中包括張培,亂哄哄地好像要合夥把屋頂掀翻。我坐在積木凳上吃小熊餅幹特嫌棄他們。漂亮老師恨不得分身成幾億個小人,跟孫悟空似的,扒根黃毛往手上一吹,成千上萬的小猴子便聽話地一隻一隻跳下來喊老大。路漫漫就是我見過的小孩中最奇葩的。他麵無表情地朝媽媽揮揮手,目不斜視地說了句“再見”!然後淡定穿過茫茫奔騰驚天動地的人海,坐在我的身旁,若無其事地伸手抓我的小熊餅幹。我就這麼坐著和他一人一根小熊餅幹,看漂亮老師呼天喊地,看同學一個一個“媽媽”叫,一個安慰完,另一個繼續哭。我們偶爾笑笑,撕拉第十包小熊餅幹,度過一整個炎熱難耐的漫長午後,像極兩個奇葩。
不,是奇葩中的戰鬥機。
十歲生日那年,張培送了我兩箱包裝精致的小熊餅幹。我吃了很多,奇怪的是怎麼也吃不出那個炎熱午後的蜜糖味道。
路漫漫被打完,小尖臉紅透了。他握緊小拳頭,感覺有點兒丟臉。墨上硯現在正拍著路媽媽的背,一會拭拭美人淚,一會耳鬢廝語,上演一大出感天動地感人肺腑的瓊瑤戲。我抓著空牛奶瓶怯懦地去靠近路漫漫,我說路漫漫,你臉都紅了,手上的牛奶瓶還不老實地敷上他的臉蛋。他厭惡地瞥了我一眼,用力地甩開奶瓶,可憐我最愛的hollekitty奶瓶嘭嘭嘭碎成好幾片。我委屈極了,“哇”!得一聲哭的眼淚鼻涕一起飛,我邊哭還邊罵他,“啊。啊。我的奶。奶。我討厭你!討厭你!”再過幾年,我想起這件事,夜裏時常後悔不已,假如那天我不是耍小脾氣怪他,而是張開懷抱去溫暖他,結果會不會不一樣?可惜四歲的孩子最愛的永遠是可愛的小奶瓶,而不是眼前的精致正太。
那天晚上路漫漫離家出走了。墨上硯自作主張和路媽媽一條街接一條地找,差點還報了警。墨上硯回來時,媽媽拷問他,他皮笑肉不笑地說,“和朋友聚會了…”這是我出生以來第一次見他說謊,等我再大一點,我認為我說謊的功夫不亞於墨上硯,甚至還勝他幾分。
第二天來,路漫漫照常上學。我腫著眼皮耷拉小腦袋一副無精打彩。張培擔心地看著我過來問我,“小君。小君。”我又再一次爆發了委屈,我說,“張培。你送我的凱蒂貓貓奶瓶碎了……”張培再一次露出十顆小白牙,安慰我說,“沒關係…你不要難過,我再送你一個…”他說完就從包裏拿出兩瓶hollekitty牛奶罐,像多啦a夢從口袋裏掏出一座時光大門,金光閃閃。“你看。你喜歡我都給你。”我瞪大眼睛,裝滿兩顆紅怦怦的大愛心,很不要臉地收下了。雖然媽媽每天教導我,女孩子家不要隨隨便便拿別人給的東西。張培說,“我是多啦a夢啊。”張培是我的多啦a夢,多啦a夢隻可以當朋友。
小時候,我這麼麻醉自己,長大後,這便成為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