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一周都沒有和我說過話。準確說,是和誰都沒說過話,老師也被無情地包攬在內。他就是這麼一個古怪的小孩,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成熟和睿智。我在幻想他可能總以為自己是什麼神仙下凡,不食人間煙火。張培每次都自信滿滿地湊過去和路漫漫說話,兩分鍾後一臉受打擊地回來。我理所當然地吃著張培從家裏帶來的各種各樣的零食,這裏咬一口,那裏吸一下。張培每天來上學,他的美麗媽媽都會給他的維尼背包塞很多很多很多小零食,各種品牌的手指餅幹,果味牛奶飲料,各種口味的水果糖,不同包裝的薯片肉脯。他把一大堆美味啪啪啪地倒在桌上的時候,我傻了幾秒。那幾秒,我似乎飄乎乎地看到那些可愛的小零食在向我招手。我淘氣地笑了。張培抹了把鼻涕,傻裏傻氣地對我說,“小君,都送給你。”
“給我的?”我心潮澎湃,歡天喜地。嘴上一個勁說“媽媽說不能隨隨便便拿別人家東西”,心裏早已貪心地把它們吃幹抹盡。“沒關係的。”小張培抓了一大把大白兔奶糖塞到我的手裏。我隱隱約約覺得某個黑暗的角落有個頗有殺氣的眼神一直朝我飄來。不過這也不能扭轉些什麼,我大方地抽出我的kitty紙帕,遞給張培,說,“擦擦。”張培的大眼裏藏滿笑意。從那之後,張培最愛對我說的話就是,“小君。你喜歡的我都給你…”
十七歲時,我回駁了他,我說張培,我喜歡的你不能給我。
墨上硯每周五準時固定來接我。到這周五時,墨上硯突然不來了。張培陪我坐在幼兒園大門口,雙手撐著下巴,活脫脫遠古時代兩個衣衫襤褸的破小孩坐在路邊求過路行人給我們丟硬幣,可憐兮兮。和我一起等家長的還有路漫漫。張培家的私家車早就停了好幾個小時,他家的司機恭恭敬敬地問他要不要回家,他可愛地搖搖頭,指著我說,“不要。我和小君一起。”
張培很善良。他還去拉拉路漫漫的手,奶聲奶氣地說,“路漫漫,我們一起坐那裏好不好。”我幸災樂禍地看著張培去自找苦吃,沒想到路漫漫遲疑了兩秒,輕輕地點了點頭。路漫漫,還真的是個古怪小孩。
快要七點了,墨上硯還是不來,路漫漫的媽媽也沒來。十分鍾前,張培垂著小腦袋低頭喪氣地說,“我要回家了。小君再見!”我笑嘻嘻地和他你儂我儂的,接著寒瘮著和路漫漫兩個人坐著。今天沒有小熊餅幹,沒有鬧哄哄的同學,我們的氣氛竟異常冷清。
我厚著臉皮說,哇!你看呀路漫漫,月亮要出來了,你看呀路漫漫,星星好多亮亮地,你看呀路漫漫,小貓好可愛,你看呀路漫漫……四歲的我是個大話癆,掐著我那嘚嘚甜甜的跟精靈似的嗓音吧唧吧唧談天說地。路漫漫不愛搭理我,默默地抱著膝蓋,整一副小蝌蚪找媽媽的死蠢樣兒。
快要八點的時候,我的媽媽來接我了。媽媽推推睡死的我順便愛女心切地幫我抹抹嘴角的哈喇涕子。我打了個大噴嚏,揉揉鼻子問媽媽,“墨上硯呢?”媽媽在微弱的燈光下泛淚光。她說,“墨上君不要在這裏睡。會著涼。我們回家。”完了以後又有愛地看向發呆的路漫漫,說“走吧。阿姨帶你回家。”說實話,我很不屑。除了我,好像每個人都很喜歡路漫漫。墨上硯經常會給路漫漫做好吃的,張培玩遊戲喜歡和路漫漫一起,老師喜歡多給路漫漫夾塊肉,阿姨會貼心在午睡時給路漫漫蓋被子……現在。我的媽媽,正在溫柔地問路漫漫要不要一起回家。我耍起我的古板壞脾氣,氣得直跺小腳,發出莫名“啊呀嗯伊”的怪聲音,拽走媽媽說,“我要回家!”我的動作真像路漫漫拽住路媽媽一樣。媽媽無視鬧脾氣的我,蹲下來摸路漫漫的頭,問,“漫漫今晚住阿姨家好嗎?”那慈愛的目光,那寵溺動聽的聲音,最重要的是我媽媽問路漫漫要不要住我家!四歲的我承認路漫漫是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漂亮漫畫小孩,可是哪裏有我來得可愛呀!
“我媽媽呢?”路漫漫委屈地勾著手指。當時我說不出“人格分裂”這種高級詞彙,要不然我肯定甩他一臉。媽媽被他的小表情感化了,耐心向他解釋,比如你媽媽有事出去了,要很多天才能回家。再比如,你要聽話,媽媽沒空,所以叫阿姨先照顧你。不愧是四十四歲高齡婦女端莊嫻淑教育過兩孩子的媽,經驗豐富。路漫漫沒兩秒被媽媽收拾得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