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終於還是不放心,差了佩蘭一道跟著去。當歸年紀小,今日見到這些事情嚇壞了,幾薔便讓她先回院子,隻帶著川芎一同。
“小姐,去謁山亭嗎?奴婢好去布置。”佩蘭向來是穩重的,謁山亭在花園一小湖中,也為侯府禮客之地,湖邊的人能清清楚楚看見亭中人的行為動作,但聽不清聲響,去那是最不落人口舌的。
幾薔心裏也是這個意思,“也好,去安排吧。”
她先回碧落院更衣,就遇上了大姐身邊的白芍來問她身體好些沒,時間選得這樣恰巧,她心下了然。看來大姐是知道中堂發生事兒了,才差白芍來問呢。
“你且回去與姐姐說,就是連翹回來了我有些失態,還有別的我也不清常,讓姐姐去謁山亭吧,也好陪我一同了解了解。”
白芷又仔細瞧了瞧四小姐精神,感覺除了中氣不足之外別的都還好,就回去傳話了。
另一邊卞玨緬和連翹先到了謁山亭所處的無名小湖,就見湖中青蓮因過了時節而頹敗,隻見萎黃蓮葉,不見嬌嫩芙蓉。
過廊入亭時卞玨緬隨口感慨:“常歎花無百日紅,今日才知,花開花敗皆是美,順應自然,循時處態,美哉。”
連翹聽見這話不禁將自己代入。她常以青蓮自比,照這論道,她早已過了百日紅,卻不肯順應自然凋亡,恐怕是別有一番醜惡吧?
“薔薇尚能幾度花,青蓮臥水待夏便開,怎麼還不許你重活一世了?這是你的福澤,好好珍惜就是。”
當年才八歲的小姐是這樣跟她說的。那時她剛入府,知道她身世的侯爺就把她給了四小姐,隻對四小姐說了她叫連翹,是重生來的孩子。她一直覺得自己生來不詳,才會連地獄都不願收,但小姐卻這樣對她說了。
這是你的福澤,不是災禍啊。
她不知不覺停下腳步,癡癡看著走在前麵男子的背影。他今天穿的是暗紫色繡金邊的袍子,腰束雲龍透雕玉帶,更顯得身姿頎長,神韻獨超。
若這真的是我的福澤,那小姐,你把卞公子給我好不好?我可以保安定府永昌不衰,我隻要他,好不好?
微微刺骨的秋風把她鬢角青絲吹散,卻吹不散她的執念,直到那背影在亭中坐下,她才不舍悠悠轉醒,快步跟了進去。
一列女侍將茶水糕點端來,這時一女子也款款進了亭子,她一身水綠緞裙,肩披碧色長帛,長發綰起梳成流雲髻,發間綴有潤白玉蘭簪,臉蛋跟藍幾薔是一個模子印出的尖瘦瓜子小臉,細細拆開五官與幾薔生得也有五六分像,但整體觀還是相去甚多,她勝幾薔一分清越氣質,卻輸幾薔三分靈動秀美。
“大小姐也來了。”連翹淡淡開口。
蔚淵冷冷睨了一眼連翹。這丫頭是怎麼回事?一點下人的樣子都沒有,客人坐著她也坐著,主子來了就這麼一個態度,莫不是幾薔那傻妞寵壞了她不成?
雖心有不滿,但畢竟有客人在,蔚淵的教養要求她訓斥奴仆是關門在家做的事兒,不能讓人笑話了去。就淡淡地答應了一聲,然後有禮而疏遠地朝卞玨緬微微一點頭。
一直默默在亭子裏站著的佩蘭此時朝卞玨緬福身說道:“這位是安定府的大小姐,”說罷又朝蔚淵福身,“客人是常勝將軍府的卞玨緬。”
“哦?可是那傳得神乎其神的鬼穀才子?”
蔚淵在無鹽閣主的才女榜上名位第二,第一名是秦淮一富商之女,身份地位皆不可與她相提並論,且那女子是寫些不入流的戲折子才登的榜首,所以蔚淵倒成了名實相副的京中第一才女。
既是才女,自然就會關心有些能耐的“同道中人”,所以一聽來客是具備通天之智,深明剛柔之勢,通曉縱橫捭闔之術的鬼穀才子,不禁就興趣大增。
見卞玨緬麵無表情不置可否,蔚淵也不氣餒。都說天才總是有些孤獨的,既是孤獨,那冷漠相隨也就自然。何況蔚淵自己也是個清冷的人,她知道每一個看起來冰冷的人都很可能一顆火熱的心,隻是藏得深罷了。
“常聽公子奇名,卻實在不知公子如何得名,小女還想請教公子,可否為這謁山亭題一小詩?”
連翹在心裏冷哼,你以為卞公子是什麼人,讓他題詩他就會題嗎?也不看看別人都不願意搭理你。
誰知道卞玨緬忽而劍眉微微上揚,拒人千裏的表情都舒展了開來,日照湖光綴進他的眼裏,讓雙眸澄澈得晃人。
他盯著亭外某處朗聲緩緩吟道:“從來係日乏長繩,水去雲回恨不勝。欲就麻姑買滄海,一杯春露冷如冰。”
蔚淵微微一怔,仿佛眼前真有恢弘名山,山頂雲去日落,時光荏苒,山下世事變遷,悵恨難休……
“倒看不出卞玨緬你倒還有一點才氣,我還以為你隻會行輕薄恥言之事。”甜而不膩卻語調嘲諷聲音從亭外傳來,除了藍幾薔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