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公子”實為昭國皇上劉琰,年三十又二,為先皇胞弟。此時他正口幹舌燥地做客登高閣,秋風送爽也解不了他心底不耐。
“我說你就不能添杯茶麼?難不成這就是登高閣主的待客之道?”
女子露出了他進房間一來看到的最明顯的表情。她笑了,笑得圓眸眯起,看得出厚布下的嘴巴毫無矜持大大咧開。
劉琰暗想,如果這女子非要說有什麼看得過去的,恐怕就隻有一頭黑油發亮的青絲還有那雙看起來比尋常人透亮一些的眸子了。
他現下後位空懸,常有崇拜無鹽的酸腐文官向他薦無鹽為後,他覺得男子應以大業為重,皇後美醜與否,並不在考慮範圍。所以今日前來,一則是確實有求於她,一則也是考量她是不是真的配得起鳳位。
“還請皇上莫怪,不是無鹽吝嗇,確實山中水性涼,天橫貴胄恐難運化,所以不敢大膽乘上,以免損傷龍體。”
她本名並非無鹽,但傳的人多了,她索性也自稱無鹽,以證自己不在乎相貌美醜。
“無礙無礙,你盡管添茶就是,朕沒有這麼嬌貴!”
無鹽也不再以理勸說,隻從小桌夾層取出兩隻白玉杯,半滿斟上。
“皇上請用。”
劉琰一口飲進,覺得這山泉沏茶果然不同,茶溫熱卻能讓人感覺入體清涼,所過之處仿若清泉衝刷,甚是解渴消燥。
半杯明顯不夠,他自己動手又喝了幾杯,方覺滿意,才又啟口:“既然世人皆說你是女中堯舜,可見時知幾,極往知來,那不妨猜一猜朕此番為何而來?”
她不假思索道:“皇上為三樁事來,至於什麼事,你知我知,不必明說,我且隻給答複,不費口舌遊戲。”
說罷她從袖中取出一塊半玉,雙手遞至劉琰眼前。劉琰接下略一打量,見此玉玲瓏剔透,碧色通天,可惜破碎,隻剩半身留存。
“批語其一,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看這玉的色澤……應該是雲南玉?既然已說批語,為何不直接說清楚所有?一知半解,實在不舒爽。”
“不可。我向來隻做批語,泄天道是要折陽壽的,窺天人和求道者皆折。我等凡胎,不同皇上天降龍子,福壽同天,所以還請皇上諒解我消受不起。小女做批語已是極限,然能解批語者為緣者,為天道所選者,借此測天意,何不樂乎?”
“哼,且先不說你批語是否準,但雄辯之才倒是有幾分。”
雖說劉琰表麵對無鹽閣主的批語波瀾不驚,其實已經真真信服這個貌醜卻才高的女子。
因為他的問題確是與疆土有關,近來滇南殘部也蠢蠢欲動,而她正好拿雲南盛產的名玉出來,話語之中幾分明白,幾分模糊……他該回去好好悟一悟。
畢竟沒有那個皇上會認為自己不是天道所選者的。
無鹽也不爭辯什麼,她自動忽略了劉琰的嘲諷,徑直又說:“其二,灼灼其華,日月手中物;皎皎其光,風雨囊中術。”
這次劉琰並沒有再開口打斷,而是凝眉抿唇,指尖輕叩膝蓋。這第二樁他想問的是用人之道,她給的答複與他內心的其一人選不謀而合,本該是安心的——但隻一句“日月手中物”……日月即皇權,若是他人手中物,當今皇上又豈能釋懷?
無鹽清淺一笑,想是猜到了他心思,卻也不澄清什麼,不待他想多就接著拋出第三個答複。
“其三,不願,不可,不能。”
劉琰上一秒還在想第二條批語,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順口就問,“什麼意思?”
問出口他才想到無鹽是不會解釋的,不知為何向來不怒自威的的九五之尊竟麵生窘色,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咳,朕自言自語,你不必答。”
“這個可以答,因為隻是我的答複,無關天命。”無鹽緩緩起身,豐腴過度的身體笨拙地蹭著桌子站起才能保持平衡,不過常人的一個簡單動作,她都做得很吃力。
好不容易站直了身體,她撫平棉布裙上的皺褶,背對劉琰。
“小女不才,猜皇上第三個問題許是與立後有關,且鬥膽,猜是有友人向皇上舉薦了無鹽,所以有此答複,皇上也不必憂心了,我並無如此資質,自有母儀天下之人,且等便是。”
言罷她轉身垂頭麵對劉琰,緩緩一福身,“還有一句重要的話小女壓在了琴下,還請皇上待小女離開再賜讀,畢竟良言苦口,難免傷人,小女怕皇上受不住,取我性命以平息怒火。今日有幸見過皇上,無鹽先告辭,願皇上萬福金安。”
劉琰還有許多話想問,那難得一見的陣法也沒來得及商討一二,就見那臃腫身軀竟意外輕盈地從五樓欄杆一躍而下,待他閃電一般站起身衝過去看時,隻能瞥見藕色衣角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