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沒有材料的自傳(9)(1 / 3)

這空氣的細微移動給我的多愁善感帶來僅有的一點寧靜!但是,人類的感覺也是如此,我懷疑,意外之財或意想不到的微笑對於別人的意義,比不上一縷清風對於我的意義。

我想睡覺,想做夢。我更清楚地看見客觀存在的一切。生活的外在感覺令我感到更舒服。一切都因為我走近街角時,微風起了小變化,觸到我的肌膚表麵,令我心曠神怡。

我們愛或失去的一切——事物,人類或價值——摩挲著我們的皮膚,從而觸到了我們的靈魂,在上帝眼中,不過是這微風,除了想象中的撫慰,適當的時刻,對一切美好的失去,什麼也沒帶給我。

自由與孤獨

自由存在於孤獨的可能性中。如果你能夠脫離人群,不用為了金錢、夥伴、愛情、榮譽或好奇心——這些事物無一能夠存活於沉默和孤獨中——而尋找他們,那麼你才算是自由的。如果你不能一個人活著,那麼你就天生為奴。你或許擁有一切精神和靈魂的卓越品質,在這種情況下,你是一個高貴的奴隸或聰明的奴仆,但你不自由。你不能視之為你自己的悲劇,因為你的出生隻是命運的悲劇。然而,如果生活壓迫你,以致你被迫淪為奴隸,那麼你是不幸的。如果你生來自由,具有與世隔絕和自給自足的能力,而貧窮迫使你與人交往,那麼你是不幸的。是的,這樣的悲劇就是你自己的,並將伴隨著你。

生來自由是人類最偉大的卓越品質,使淡泊名利的隱士要高於君王甚至上帝。君王和上帝的自給自足,是通過他們的權力而不是對權力的輕蔑來實現的。

死亡是一種解脫,因為人死之後,別無所求。死亡迫使可憐的奴隸擺脫了苦與樂,以及夢寐以求的上進生活。死亡使君王失去了並不想放棄的統治。死亡使濫情的女人失去了她們珍愛的凱旋。死亡使男人從命中注定的征戰中擺脫出來。

我們可憐而荒謬的屍體永遠也不知道,它們被衣著華麗的死亡裝飾,變得高貴起來。死去的人是自由的,即便他不想要自由。死去的人不再是一個奴隸,即便他為結束奴役生涯而哭泣。像君王這樣的人,他的最高榮耀是他的君王頭銜。作為一個人,他是可笑的,但作為一個君王,他高高在上。因此,或許死去的人變得醜陋,但他仍然卓越,因為死亡使他自由。

由於疲憊,我拉上百葉窗,將自己與世隔絕起來,於是有了片刻的自由。明天我將重新做回奴隸,但此時——我獨自一人,不需要任何人,唯恐被什麼聲音或什麼人打攪——我有屬於自己的短暫自由和榮耀。

靠坐在椅子上,我忘了將我壓抑的生活。除了一度的痛感,沒有什麼令我感到痛楚。

我的寫作風格

今天,在感覺的間隙裏,我對自己的散文風格進行了反思。我究竟是如何寫作的?和很多其他人一樣,我有一種不合乎常理的欲望,妄圖采用一套體係或準則。固然,我總是在采用這些準則或體係之前就寫了下來,但是,任何人都是如此。

在這個午後的自我分析中,我發現我的風格體係基於兩個準則,在承襲了最優秀的古典作家的風格後,我直接將其中的兩個準則當做一切寫作風格的一般基礎:首先,所言必須要準確地表達所感——如果事情清楚,就把事情說清楚;如果事情模糊,就把事情說模糊;如果事情混亂,就把事情說混亂。其次,明白語法是工具而非準則。

假如眼前是一個舉止男性化的姑娘。一個普通人會說:“這個姑娘的舉止像個小夥子。”另一個注重說話的表達性的普通人會說:“這個姑娘是個小夥子。”而另一個同樣注重言辭要達意、但出於簡潔用詞偏好(這是一種思想上的感覺愉悅)的普通人會說:“那個小夥子。”而我會說:“她是個小夥子。”我的說法已違背了基本語法規則的其中一條——人稱代詞和它指代的名詞在性和數上要一致。我會把它說得更準確,更絕對,更直觀,超越常規、共識和平庸,我不是在說話,而是在講述。

按照既定的用法,語法將句子分成有效和無效兩種。例如,它將動詞分成及物動詞和不及物動詞。然而,一個知道如何去表達的人,偶爾也必須將及物動詞當做不及物動詞來使用,以便更清楚地表達他的感覺,而不是像大多數人一樣含糊其辭。如果我想說我存在,我會說:“我是我。”如果我想說我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而存在,我會說:“我是我自己。”但如果我想說我作為自我演說、自我作用的個體而存在,行使自我創造的神聖功能,我會把存在變成及物動詞。如果要達到宏偉壯麗、超越語法的至高境界,我會說:“存在我。”我在這僅有的三個字裏闡釋了一種哲理。這難道不比那些滔滔不絕的空話更可取麼?從哲學和措辭裏,我們還能有什麼更多的索求呢?

讓語法來約束那些不知道如何思考所感的人。讓語法來為那些在表達自己時能夠主導自己的人服務。曾經有一個關於羅馬王西吉斯蒙德a的故事。在一次演講中,當有人指出西吉斯蒙德犯下的一個語法錯誤時,他回答道:“我是羅馬王,我高於語法。”西吉斯蒙德便以高於語法而被載入史冊。多麼不可思議的象征!每一個知道如何用自己的方式去表達所想的人都是羅馬王。這個高貴的頭銜,它存在的理由在於它的至高無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