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沒有材料的自傳(33)(2 / 3)

我們占有了靈魂嗎?仔細聽我說:不,我們沒有。甚至我們自己的靈魂也不屬於我們。一個靈魂又如何能夠被占有呢?在兩個靈魂之間隔著不可逾越的鴻溝,有著他們是兩個靈魂的事實。

我們占有了什麼?我們占有了什麼?是什麼使我們墜入愛河?美?我們去愛時占有了美嗎?如果我們傾盡所能完全占有了一個身體,我們真正占有的是什麼呢?不是身體,不是靈魂,甚至也不是美。當我們抓住一個有吸引力的身體,我們抓住的不是美,而是我們所擁抱的肥胖的、多細胞的肉體;我們吻到的並不是美的嘴唇,而是正在腐爛的、膜狀嘴唇的潮濕肉體;甚至性交,盡管我們應該承認這是一種親密而激烈的接觸,它仍然不是一個身體對身體的真正滲透。我們占有了什麼?我們真正占有了什麼?

至少我們擁有自己的感覺?至少愛是一種通過感覺去擁有自己的方法,不是嗎?至少愛是一種使夢變得生動進而壯麗的方式,我們存在的夢,不是嗎?一旦感覺消失,至少回憶不再伴隨我們,以便使我們真正擁有……

讓我們哪怕擺脫這種幻想。我們甚至並不擁有我們的感覺。別出聲。回憶不過是我們對昔日的感覺。每一種感覺都是一種幻覺……

聽我說,繼續聽下去。聽著,不要看窗外的遠處平坦光滑的河岸,不要看夕陽,也不要聽火車的汽笛劃過空寂的遠方……認真聽我說:

我們並不擁有感覺,通過感覺我們無法擁有自己。

(傾斜的、裝滿暮色的壺將油畫顏料潑向我們,時光像玫瑰花瓣一樣四處散落,漂浮在空中。)

我是我嗎

當我甚至沒有擁有自己的身體,我又如何能用身體去擁有其他東西呢?當我甚至沒有擁有自己的靈魂,我又如何能用靈魂去擁有其他東西呢?當我甚至不理解自己的思想,我又如何能理解別人的思想呢?

我們既不擁有身體或真理,甚至也不擁有任何幻覺。我們是謊言構築的幻影,幻覺的影子,我們的生命內外皆空。

有誰能知道自己靈魂的界限,並能夠說“我是我”嗎?

但我知道,我是感我所感的那個我。

當其他人擁有自己身體,他也和我一樣擁有身體裏的感覺嗎?不,他擁有的是另一種感覺。

我們擁有了什麼呢?如果我們不知道自己是誰,又如何知道我們擁有了什麼?

如果提到你在吃什麼,你會說“我擁有了它”,那麼我會理解你。因為你顯然將你所吃的東西吸收到身體裏去了,你把它轉化為你身上的物質,你覺得它進入了你的身體,並歸你所有。但對於你所吃的東西,你不能把它說成擁有。你把擁有叫做什麼?

墮落是我的命運

把瘋狂稱作肯定,弊病稱作信仰,把惡行當成一種快樂——這些世間的烏煙瘴氣是一種令人悲傷的東西,這便是凡塵俗世。

保持冷漠。愛夕陽和黎明,因為它們毫無用處,甚至對你也無用,讓我們去愛它們。徐徐垂落的夕陽將你染成金色,像一個在玫瑰盛開的清晨被廢黜的國王,白雲飄飄的五月天,深居閨中的處女的微笑。讓你的渴望在香桃木中凋零,你的煩悶在羅望子裏結束,這一切或許伴隨著流水聲,猶如在河岸邊的薄暮,它的唯一意義就是無止境地流向遙遠的大海。剩下的便是生活留給我們的東西,我們眼中的閃光黯淡下去,我們的紫袍還未被穿上就已磨得破舊不堪,月光照耀著我們的流放之路,星辰的靜默彌漫在我們的幻滅時光裏。勤勉是一種沒有結果的、溫和的悲傷,將我們和愛並肩拴在一起。

墮落是我的命運。

我的古老領地是幽深的山穀,夢中的涓涓流水從未被血液玷汙。那些樹葉忘了,被我遺忘的生活總是充滿綠色,月光如流水般徜徉在石子間。愛從未觸及的深穀,那裏的生活無憂無慮。沒有愛,沒有夢,沒有寺廟中的諸神——我們漫步在微風中,漫步在不可分割的時光裏,對醉人而無用的信仰沒有一絲懷念。

茶杯上的風景

像纏繞在中國茶杯外壁上的無用風景,始於手柄,又突然止於手柄。茶杯總是如此小……如果風景延伸越過茶杯的手柄,它又會走向瓷杯的什麼地方?

某些靈魂不能由衷地感受到悲傷,因為描畫在中國扇子上的風景不是三維立體圖畫。

靈物

花園裏的菊花黯然枯萎,它們的存在使一切變得陰鬱起來。

日本人的繁茂華美隻有兩個明顯的維度。

五顏六色的日本人物肖像纏繞著茶杯暗啞的半透明外壁。

為精致的茶會而準備的茶具——不過是為完全無結果的談話而編織的托辭——總像一種栩栩如生的事物將我打擊,一個帶有靈魂的個體。它形成一種如有機體一般的綜合體,不僅僅是各個部件的簡單總和。

想象中的花園

在想象中的花園裏,那些對話若隱若現地圍著某些茶杯展開了嗎?兩個人坐在茶壺的另一邊,他們在用什麼樣的崇高語言交談啊!我聽不見他們的談話,我是一個生活在多彩人群中死氣沉沉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