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沒有材料的自傳(41)(2 / 3)

若我想象,就能看見。我旅行時還做過什麼?隻有想象力極端貧乏,才需要靠旅行去感知。

“任何道路,像這條簡陋的恩特普福爾道路,都能引你到世界的盡頭。”但當我們繞世界的盡頭一周時,會發現那就是我們啟程的恩特普福爾道路。世界的盡頭,就像開端,其實是我們對世界的概念。是我們內心有美麗的風景。若我想象,便能創造;若我創造,便能存在,然後我看到不一樣的風景。那為何還要旅行?在馬德裏,在柏林,在波斯,在中國,在北極或南極,若我不在自己心中,不在我獨特的感覺中,又將在哪?

生活由我們創造。旅行就是旅行者自身。我們看到的不是我們看到的,而是我們。

孩子的智慧

我認識的唯一一個有靈魂的旅行者是我之前工作過的公司裏的一個小勤雜工。這個年輕的小夥子收集城市,農村和運輸公司的宣傳手冊,他有從雜誌上撕下來的或到處要來的地圖;他有許多風景,外國服裝,小舟和大船的圖片,都是他從報紙雜誌剪下來的。他會捏造一家公司,或套用一家真正的公司,甚至用自己所工作的公司的名義到旅行社索要去意大利,印度旅行的小冊子,或葡萄牙和澳大利亞之間輪船情況的手冊。

他不僅是我知道的最偉大的——因為最真實——旅行者,也是我有幸見到的最快樂的人之一。我後悔沒有了解他之後怎麼樣了,或者說,我覺得自己應該後悔,實則不後悔;因為到現在為止,距離我認識他那短短一段時間已經10多年了,他一定長大了,成了個隻知道履行職責的傻瓜,或者已經結了婚,得維持生計——即還活著就已經死了。也許曾經有過那麼好的靈魂旅行經曆的他,甚至還真真正正四處旅遊呢。

我隻記得:他知道從巴黎到布加勒斯特的火車行駛路線,對英國的其他火車路線也了如指掌;盡管他叫不對名字,我能看到他偉大的靈魂非常確定地閃光。是的,今天,他可能如行屍走肉般活著,也許某一天,他老去的時候,他會記起怎樣能更好,更真實的夢到波爾多,而不必真正到達那裏。

這一切可能也有別的解釋:他也許隻是在模仿某人。或者……是的,有時我想,孩子的智慧和成年人的愚蠢之間的差別之大令人駭聞,孩童時期,一種守護精神陪伴著我們,將他自己的靈魂智慧借與我們,後來,也許被某種高級規律所逼迫,他不得已憂傷地將我們拋棄——一如動物媽媽養大它們的孩子之後將它們拋棄——拋給我們肥豬一樣的命運。

時光的微笑

我在這間咖啡廳的台階前膽怯地看著生活。我看到的隻是它廣大的多樣性的冰山一角聚集在這個完全屬於我的廣場上。一陣如同醉酒之處的輕輕地暈眩讓我看到了事物的靈魂。有形一致的生活在我之外邁著路人清晰可辨的步伐行進,它們的動作透著一種被壓抑的怒火。這一刻,我的感覺隻是一個清楚又迷惑的錯誤,我的感官停滯了,萬物都成了其他,我一動不動地伸展雙翼,像一隻假想的神鷹。

我是個理想化的人,也許我最大的野心就隻是一直坐在這間咖啡廳的這張桌子旁。

一切都是徒然的,像攪起的死灰,也是模糊的,像黎明降臨之前的時刻。

光完美、寧靜地照在萬物之上,為它們鍍上現實悲哀的微笑。世上所有的玄秘都塵埃落定,我看著它們成行,變成平凡的街道。

啊,所有的玄秘被我們之間的普通事物打磨。想到它就在這裏,在我們複雜的人類生活陽光普照的表麵,時光便在玄秘的嘴唇不確定地笑著。這一切聽起來多麼現代!但又多麼古老,多麼隱晦,多麼意味深長!

讀報

從一種美學角度來看,讀報總令人感到不愉快,從一種道德角度來看,甚至對於那些不在意道德的人來說,常常也是有同感。

當讀到戰爭和革命的影響時——新聞裏總會有這樣或那樣一類事情——這類事情使我們感覺沉悶,而不是害怕。真正使我們的心靈感到不安的,不是一切死傷者的殘酷命運,也不是一切死於戰鬥或並非戰死的犧牲者,而是將自己的生命和財產貢獻給一些必定徒勞一場的事業的愚蠢行為。所有的理想和雄心壯誌不過是長舌婦如男人一般歇斯底裏。

沒有一個帝王能夠為打碎一個孩子的玩具做辯護。沒有一個理想是值得為之去破壞一輛玩具火車的。什麼樣的帝王才算有用?或者,什麼樣的理想才有意義?一切源自人性,人性從來都不會改變——變化多端但無法完善,起伏不定但不會進步。麵對這無可挽回的事物狀態,麵對我們不知道為什麼被給予和不知道何時會失去的生活,這一萬次的棋局博弈以相同又相異的方式構成了我們的生活,對於永遠無法完成的事情,我們一直做著無謂的思索,也因此產生了乏味感……麵對所有這一切,一個明智的人除了要求抽身退出,不去思考生活(因為生活本身已經是一種負擔),擁有一點點陽光和新鮮空氣,以及至少擁有山那邊寧靜祥和的夢,還能做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