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沒有材料的自傳(41)(3 / 3)

過客

生活中的一切使我們顯得荒唐、粗野或悲悲戚戚的不幸,過後都會被內心平靜的我們看作旅途中的悲歡離合。我們不過是這個世界的匆匆過客,願意或不願意,我們在虛無和虛無、一切和一切之間旅行。我們不必過於擔憂路途的顛簸和旅程中的災禍。這個想法令我欣慰,因為它所蘊含的某些東西令人欣慰,或者僅僅因為它使我感到安慰。但如果我不去想它,虛構的慰藉就已足夠真實。

令人欣慰的事物太多了!千奇百怪的雲彩總在明朗寧靜的藍天漂浮。微風拂過鄉間濃密的樹枝,拂過城裏晾曬在四樓或五樓上的衣服。天氣暖和時我們感受到溫暖,天氣轉涼時我們感受到涼意,鄉愁、希望和窗外那個世界的一個迷人的微笑,總能勾起我們的回憶,我們像救世主門前的乞丐,想要敲開解開自我之謎的大門。

我是自己的偽裝

我已久未動筆!在過去的幾天裏,我對是否放棄猶豫不決,就像經曆了幾個世紀。我像一潭荒蕪的池水,在並不存在的風景裏淤滯。

其間,我熬過了生活中充滿各種單調的每一天,度過了由一連串變化構成的一成不變的時光。生活一切正常。如果我已入睡,一切並無什麼不同。我像一潭荒蕪的池水,在並不存在的風景裏淤滯。

我常常不能了解自己,在那些了解自己的人中間,我顯得與眾不同。我看見活在各種偽裝下的自己。無論一切怎麼變化,我依然如故;無論我完成什麼,對我來說都歸於虛無。

在我的內心有著遙遠的回憶,我仿佛回到鄉村舊宅的單調中去,而那種單調和此時感覺到的單調如此不同……我的童年在那座房子裏度過,但我說不清(如果我想做出比較)那段時光比今天的生活過得更快樂還是更悲傷。那是生活在往昔的另一個我。那段生活和這段生活不同,無法去比較。外表看來,同樣的單調將兩個我連接在一起,而在內心,兩種單調無疑不同。它們不隻是兩種單調,而是兩個生命。

我何苦要去回憶?倦怠。回憶是一種休憩,因為它意味著什麼也不做。為了獲得更好的休憩,我有時回憶從不曾發生過的事情,我在鄉村生活(我真正在那生活過)的回憶,無論從這種回憶的清晰程度,而是激起的鄉愁來說,都無法和我昔日從未居住過的空曠房子所帶來的回憶做出比較——房子裏的地板吱嘎作響。

我完全成為了自己的虛構,我的任何自然的感覺一旦產生,就直接轉化成一種想象的感覺。回憶變成夢,夢變成夢裏的遺忘,自我認識變成一種自我思考的缺失。

我已徹底脫去這屬於自己的、存在的外衣。隻有披上偽裝時我才是我自己。周圍的一切漸漸消失,未知的落日給我從未見過的風景鍍上一層金色。

現代事物

現代事物包括:

(1)

鏡子的發展;

(2)

衣櫃。

我們的肉體和靈魂都演變成著裝的生物。由於靈魂總是依附肉體,它演變出一套無形的衣服。我們發展到擁有一個基本上著裝的靈魂,同樣地,我們發展到——作為肉體的人——成為一種著裝的動物。

問題不在於衣服已成為我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在於衣服的複雜性,令人奇怪的是,它和我們自然文雅的體態動作毫無關係。如果有人要和我探討,是什麼社會因素使我的靈魂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會默默地指向一麵鏡子、一個衣架和一支鋼筆。

思想的旅行者

在春天清晨的薄霧中,商業區昏昏沉沉地醒來,太陽搖搖晃晃地升起。在微冷的空氣中有種平靜的喜悅,一種不是微風的風柔和地吹著,寒冷已過,但生活還是微微打了個冷戰——不是因為殘存的那點涼意,而是因為有關寒冷的記憶;不是因為今天的天氣,而是因為與即將到來的夏天的對比。

商店尚未開始營業,隻有咖啡廳和日間酒吧開了,但這種靜寂不是周末那種懶散——就隻是靜寂。一束金光穿過夜晚的空氣,穿過正在消散的薄霧,藍色變得有點紅。街上開始出現星星點點的活動跡象,行人一個個的站著,看起來異常清晰,模糊地身影上麵可以看到少數幾扇開著的窗戶裏在忙碌。叮叮當作響的纜車順著它們半空中有限的黃線循規蹈矩地行進。漸漸地,街道開始退去荒涼的跡象。

我沒有思想沒有感情的到處遊蕩,隻是在感受周圍的印象。我起床很早,毫無準備地走到街上。我像做白日夢一樣觀察。我像陷入沉思一樣看。一股柔和的情感荒謬地在我心中升騰而起。好像外麵消散的霧滲入了我的內心。

我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無意地思考自己的生活。我沒注意到,但一直都在這樣做。我認為我已經不能再悠閑地散步,而成為一個特定景象的反射體,成為一麵空白的顯示屏,上麵透射著物體,顏色,和光,卻不是影子。但其實不知不覺中,我已經不僅僅如此。我還是自己自我否定的靈魂,甚至我抽象的觀察也是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