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馨家園
浪漫就是一種文化心境
過了五十五,肚子鼓一鼓。盡管我天天堅持打乒乓球,堅持少吃肉,堅持多走步,但還是不知不覺地就胖起來。以前覺得記憶力很強,白信看過的東西忘不了,但實踐證明,到了這個歲數看過的,你想記的能記住,不想記的都忘光了。閨女大了,嫁給了別人就不願意再回家了,於是房間裏就顯得空蕩蕩的。工作上一直在忙,好像一天要開幾個會,然後不停地在處理事情。事後想想,也不知道都忙些什麼。去年,有朋友號召我到內蒙古去看看,說那裏的雨水很充足,草長得十分茂盛,還能騎馬在沒膝的草原上馳騁。我猶豫,推說太忙,其實我特別想騎馬。朋友誘惑我,說,你不去遺憾終生。但實在是找不出時間,因為時間都排滿了。原先搞創作是尋求事業,當生活的實際處處需要錢時,才知道稿費的含義。男人的骨架不能坍塌,心裏的壓力就越大。
那次去北京,幾個外地戰友聚會,便一起來到五棵鬆。我們在三十多年前,曾經在這裏栽下了一棵棵的楊樹,現在都很高很高,十分挺拔。大家圍著楊樹,然後辨認著是誰當年栽的。我找到一棵,記得那時,曾經和戰友向往著今後的愛情。麵對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們戰友之間覺得時間太快了,以至於都沒了浪漫。大家議論,都是五十多歲人了,別說守住浪漫,就是尋找浪漫,浪漫也在我們忙碌之間溜掉了。有個貴州戰友,現如今已經是把守重要一方的領導,他問我,咱們還有浪漫嗎?我問,為什麼沒有?他搖搖頭說,浪漫是年輕人的專利,我們浪漫就讓人笑話了。有戰友插話,說,你想浪漫,傳出去就讓你老不正經。我真奇怪,說,浪饅是一種意境,一種陶冶情操的休閑方式,怎麼不正經了呢?一個北京戰友直言不諱,浪漫不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事情嗎?孩子都結婚成家了,你還扯什麼扯。
我回來後滿腦子都是浪漫,我們怎麼浪漫,找誰浪漫。想想,浪漫是不需要金錢的,也不非得是跳舞唱歌旅遊或者是看電影。浪漫需要一種文化心境,需要徹底放鬆的狀態。我家離一座很小的湖泊很近,雖然小,但畢竟清澈一片。我就利用傍晚去那裏散步,領略附近那一漲清水的四季風光,看著夕陽西下染得湖水一片輝煌,把周圍一片片高樓裝點得氣氣派派。我故意走得很慢,咀嚼著美麗的時刻。那次,一高興就和幾個朋友去海河,順著親水平台溜達,累了就停停。再想放鬆,就到天津的海河畔小酒吧,隨便喝點什麼,或者深深吮著夜風,能看到月光在朦朧中眨動著,籠罩著,於是心就放慢了腳步。什麼東西一慢了,味道就出來了。再高興,就到天津意大利風情區的天堂電影院,無目的地看場電影,看什麼不主要了,因為你身在一種風情中,電影的人物、意境在你身邊睡著了,就剩下你和天堂的音樂在共舞。浪漫是需要刻意製造的,浪漫是需要文化積累的,你越有積累,你浪漫的享受就越強烈。有時候,我跑到茶館去聽曲藝。泡上一壺茶,混在觀眾裏,聽他們喝彩,聽台上的三弦丁當作響。我愛聽京韻大鼓,有時聽上一曲駱派的名段《劍閣聞鈴》,品味那委婉淒切的曲調,讓你陶醉不止。
有人說到浪漫,就想到女人。其實浪漫的內涵很豐富,並不等於女人,但有了女人就有了浪漫。有了女人並不等於浪漫,而浪漫的女人會使浪漫更有色彩。有回,我去擔當天津鑽石新娘的評委,看著一個個搖曳著風情的女人們在延伸的舞台上走著韻味,走著斑斕,你和她的眼神碰撞,你為她們的嫣然一笑而心動。這時候,我覺得有了聖潔的浪漫。女人的風景就是浪漫,這是不分年齡的。
母親,不敢想卻始終想的人
我母親去世二十三年了,也就是一晃的時間。
對於母親我是不敢想,因為一想就難受很久才能撫平。可是經常看見外邊有人在燒紙就自然想起,於是就在人家燃燒的紙團前久久佇立。我寫母親的文章和小說已經達到幾十萬字,特別是在長篇小說《紅色浪漫》裏,把我母親當成主角去寫,傾人了我對她老人家的全部感情。後來,北京一家影視公司買了這部書的版權,我竟然跟人家反複說,能不能讓山東的演員王玉梅演我母親。我這麼固執,對方愕然地告訴我,王玉梅已經是高齡了,實在演不了從年輕到年老這麼大跨度的戲了。我默默地看著他,隻是回答,因為她長得太像我母親了。
很多人都在寫母親,似乎母親是一個永遠不變的主題。前不久,我作為評委看全國的一個散文評獎,很多都在寫母親。看到讓我感動的,就想起母親。母親對兒子最無私,她什麼都可以給你。那年,母親到部隊去看我,帶了三個煮熟的雞蛋。我當時就吃了兩個,本來母親拿起來最後一個自己要吃的,看我狼吞虎咽的樣子,就二話沒說遞給我。我竟然也不管母親,津津有味地吃了第三個,還問母親,您就帶了三個嗎?小時候我得了軟骨病,需要吃魚肝油。我實在不願意吃,母親讓我吃就鬧。後來,母親就帶頭給我吃,而且吃得很香甜。我吃了一年的魚肝油,母親就陪著我吃了一年。當時,我不懂得是我得了軟骨症,為什麼讓母親陪著我吃。所以,母親越是對兒子無私,往往兒子對母親卻是自私。我上小學,家裏孩子多,我沒有褲權穿。上廁所,看同學穿褲權,自己卻光著屁股穿褲子覺得難堪。回家就跟母親哭喊,覺得丟了麵子。母親把自己的褲權給我穿,記得穿上以後很溫暖,就是大了些。
我當時住在吳家窯大街九號樓,是一個幹部大院。記得小時候,大家一起在院子裏玩耍,捉迷藏、彈球。每到天黑的時候,母親就站在陽台上喊著,老五,回家吃飯了。我還玩耍,母親繼續喊著,最後急了喊了一句,王八蛋的,快回家吃飯呀!我蹦蹦跳跳地回家吃飯了。母親在九號樓大院是居委會主任,胳膊上戴著一個紅袖章,總是吃五喝六的。她什麼都敢管,也怪了,那時候她管了就管了,罵了就罵了,大家都誇李娘好。後來,我問母親管這麼多幹什麼?母親神秘地告訴我,想別人多了就會長壽,想自己多了就會短命。其實母親說了一個很簡單的道理,那就是關心別人會使得自己很快樂。我閨女跟她母親總是磕磕碰碰的,其實就是這麼一個道理,她母親管她,她覺得自己大了不用管。後來,我對閨女說起她奶奶這番話,!蜀女似乎明白了。她對我說,現在人與人之間的冷漠很可怕,對什麼都無動於衷,甚至對自己都很吝裔,對人對白然對一切都冷漠了就等於是行屍走肉了。想想母親這麼管我就是疼愛我,等有一天沒人這麼疼愛我了,我就孤獨了。
我羨慕跟我歲數一樣的人還有父母在身邊,真是幸福無比,因為你什麼話都可以跟他們說。我朋友回家,跟母親撒嬌,母親笑得滿臉是花。我怕自己流淚,就躲得遠遠的。我真是嫉妒,也許是我記憶太好了,母親去世這麼多年,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都留在記憶裏。記好的容易產生幸福,但是總記起也是一種惆悵。中午打完球,我回到辦公室,看見雨還下著,默默地看著窗外竟然恍惚。人生如天氣,一會兒是雨,一會兒是太陽,一會兒刮風,一會兒燦爛。在雨中能想很多有人生況味的事情,這時候,我就想起母親,因為下雨後母親總是在我身後喊:帶著傘,凍死你沒人管。現在沒人這麼喊我了,想到這一摸眼眶潮濕了。
關於《紅色浪漫》的補白
長篇小說《紅色浪漫》已經由新世界出版社出版了,據說賣得還不錯。這部二十幾萬字的書記述了我的家庭從抗日戰爭至今六十多年的風雨曆史,其中用了一半的筆墨描述了我爹和我娘的情感經曆,渲染了兩個人長達五十年的風風雨雨。這裏浸透了上一輩人對感情的執著,表明了兩個不能背叛:一個是對民族,一個是對婚姻。我又用了一半的篇幅傾訴了我和妻子盼盼以及幾個女人的感情糾葛,闡述了現代社會男人與女人的身心背叛。
小說是虛構的,或者說是在真實的素材上加工而成。我常常在想象中整理自己的小說,然後在想象中構思著自己的作品。有痛苦,更有歡樂。創作使我幸福,使我對生命有了感受。而我在創作這部《紅色浪漫》時使用了大量真實的生活故事,在選擇自己真實生活的同時經曆了心靈的曆練。
我的父親正如我小說裏描述的那樣,是一位說書藝人,在冀中一帶很有影響。他所演唱的曲種木板大鼓已經被國家當作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起來了,當地人曾經找我征集父親的演唱作品。在抗日戰爭期間,父親毅然決然地投身革命,利用說書藝人的身份進行地下工作。母親是一個富家女兒,她就是在父親說書的現場看中了他,她勇敢而巧妙地掩護我爹做地下工作,而在我爹被白己人出賣被捕後,我娘瘋了般地進行營救。我爹被營救出來時已經奄奄一息,在所有人都覺得沒希望的時候,竟然被我娘奇跡般地治好了,演繹了一段傳奇故事。在解放戰爭期間,父親在北京搞敵工,母親讓做買賣的舅舅和姨父協助父親工作,為了父親,母親不顧危險、不顧自己地投人了一切。
父親在解放戰爭結束後,成為天津的接收大員。他不像別人那樣拋妻棄子,而是回老家把母親和兩位哥哥接到了城裏。我敬佩父親,但更敬佩母親這樣牢牢地把父親拴在心裏。父親退休後陷人了極度的苦悶期。母親的開導和全家人的溫暖,使得父親逐漸開朗起來。而這時候,母親十分鍾愛的大哥到上海出差,不幸腦溢血去世,全家人都瞞著母親。可是我和四哥從上海奔喪回來,被細心的母親發現,母親後來從台階上摔下來,經過幾天幾夜的搶救後,在父親的懷抱裏含淚與世長辭。全家人都以為父親會悲坳欲絕,更何況母親去世兩年後我的三哥從上海出差回來也因為腦溢血在淩晨去世。我們以為父親會因為這一次次打擊而不再組織家庭,因為他承受的痛苦太多了。沒料到風雲突變,我爹怕孤單,把我一家人包括嶽母接到了家裏共同生活,不知不覺中與嶽母發生了感情碰撞。父親和嶽母的結婚引起了全家的震動和社會的猜測,父親全然不顧,與嶽母快樂地生活著。可沒幾年,嶽母患了腰椎管狹窄癱瘓在床,多年後去世。父親開始變得沉默了,固執地要回老家看看,尋找他輝煌的過去。我出差去重慶,等我坐飛機趕回來,父親拉著我和四哥的手去世了。
我之所以把真實的生活曆程告訴讀者,是想讓讀者從真實和構思中分辨出這部《紅色浪漫》的時代背景以及我創作中的真實感受和情緒狀態。我的這部《紅色浪沒》寫了整整兩年,這麼長時間的寫作是我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寫的時候,我常常趴在電腦前不能自持,父親和母親的影像浮現在眼簾,讓我熱淚盈眶。我也有痛苦得寫不下去的時候,那就是工作太忙,回家很晚,看著等待我的電腦卻沒有力氣再打開,畢竟已經過了天命之年。而創作的衝動和構想都在腦子裏,於是我經常失眠。實在不行了,就半夜爬起來把腦子裏的東西“挖”出來。寫著寫著就看到桌前的窗戶發白,知道是天亮了。
前幾年去歐洲出差,就把這部作品放下了,很久沒寫東西,在羅馬的一家商店裏看到了電腦,便情不白禁地撲過去興奮地打了一會兒,打的什麼後來不記得了,因為都是希臘文字。還有最大的痛苦莫過於在電腦中寫了一萬五千字,但因為操作失誤而致使文件不複存在。那種痛苦簡直就是痛不欲生,我會情不白禁地大聲叫喊,以發泄丟失文件的痛苦,其實我是怕丟掉父親和母親以及嶽母如何生活的那段曆史。因為這些丟失了的文字永遠都不可能再找回來了。等到我全部寫完以後覺得脫了一身的皮。
文學是可以杜撰的,但你要是沒有親身經曆過,永遠不可能寫出那種氛圍。
大哥和三哥去世後,二哥和二嫂一家去了加拿大,在天津就剩下我和四哥了。有好幾年沒有給大哥和三哥掃墓了,就在這部《紅色浪漫》出版前的清明節,我和四哥去了殯儀館,看望了留守在那裏的大哥和三哥。那天刮起了風,我和四哥祭莫完了以後,抱著兩個哥哥的骨灰盒回到存放處,但兩個哥哥的骨灰櫃子怎麼也打不開,打不開就意味著不能把骨灰盒重新放回去。我和四哥相互看了一眼,我感慨地說:“我們知道,大哥和三哥不願意和我們分手。你們放心,我們一定經常看你們,我們還是親兄弟。”說完,兩個哥哥的骨灰櫃子都能打開了。
告別的時候,我和四哥都流淚了,即便是一個在天堂,一個在人間,兄弟之間也要惦記著。想來兄弟和朋友之間沒有貴賤,沒有高低,沒有先後,更沒有名利場,有的隻是濃濃的情意。
在這裏,我想告訴大哥三哥,我會把這部《紅色浪漫》放在你們麵前,讓我們共同回憶過去。
我寫我的家庭,一晃有70年的曆史。我知道不一定人人都想看、人人都想知道,因為這不是我寫作的目的。但寫作讓我找到了回憶,這是最重要的。寫作不是我生活的唯一,卻是我生活的關鍵,也是我生活的享受。我寫了我這輩人和父輩人的對比,寫到我這一輩倒是虛構越來越多了。有時候我覺得我們的生活比較蒼白,或者說我們自認為比較豐富。
母親是1989年去世的,嶽母是1999年去世的,父親是2000年去世的。
我在這裏遙祝他們在天堂裏幸福,也等待著有一天和他們在那裏團圓。我也謹以這部《紅色浪漫》回報他們對我的愛。今年是我母親去世二十周年,出版這部書也算是對生我養我的母親的一種祭奠。
我們還用大腦思考嗎?
我記得下圍棋有個術語,叫做長考。
據說日本有個著名棋手長考達到16個小時,估計對手被他折磨暈菜了。常昊奪取應氏杯最關鍵的一役是跟崔哲瀚,這盤棋雙方一直從早上激戰到晚上8時,崔哲瀚和常昊各有三次和兩次的長考,每一次長考都給對方帶來麻煩,因為對方不知道對麵這個棋手因為什麼思考了這麼久,然後會在哪裏進攻得手。結果,常昊執白,以不計點取勝。常昊賽後感觸地對記者說,這是他職業生涯中長考用時最多的一次。每一次長考都是痛苦的,但又必須需要去做,他把可能發生的棋盤形勢都考慮到了,才能下這步棋。我們現在把學習都當成負擔,好像不學習也沒耽誤工作。更為重要的是學習是在一個淺層次的基礎上,浮皮潦草,其的症結就是缺乏深人的思考。
前幾年我去日本,在東京坐地鐵。我的學生在東京已經快十年了,他對我說,你上了電梯一定靠左站著,給旁邊跑上樓梯的人留空。我不解,後來上了電梯,果然看見都是上歲數的人站在左邊,旁邊年輕的人都在跑著上樓梯。我問他,為什麼這麼急匆匆的?學生說,沒時間這麼從容站著上電梯,都忙著工作。我再問他,那還有時間思考什麼嗎?學生聞聽笑了半天,說,現在還思考什麼,都忙著賺錢了。
我曾經為天津基層文藝骨幹講過文學創作課,每次講完都做過調查:我們有多少時間留給了自己的思考?或者是學習後能不能思考片刻?下課後,我跟底下人聊天,他們說,每天忙著上班,下班回到家就是孩子,別說思考了,留給探望父母的時間都很少。我追問,上班就不思考了嗎?回答更是簡單,上班還思考什麼,給你的活兒都是具體的,你就跟機器一樣幹就是了。
不久前,我跟做電視編導的閨女看電影《盜夢空間》。她看完以後讚不絕口,我問,好在哪裏呀?閨女很專業地說,看的時候能讓我思考,這麼好的劇本是怎麼創作出來的。換句話說,你不思考就領會不到這部電影的魅力。我對她這句話思考了一會,其實思考也是能給生活帶來樂趣的。你思考到了,就能體味到更深層的東西。我們現在的大腦用於思考的時間越來越少,特別是文化,不會思考文化,或者用文化去思考。作為文化工作者不去思考文化這個層麵,不去思考文化的理論,或者不知道多少現在的文化新概念,想必是很危險的。
思考是需要知識做積累的,文化的概念和內容以及形式也是需要反複醞釀的,是需要演練和推斷。思考必須要聚精會神,全神貫注。我問過一個做企業的老板朋友,他說,現在能讓我全神貫注很難了,總是惶惶的,精神很難集中。我接觸的幾個年輕文友,他們對我忐忑地說,能在幾分鍾想很多事情,大腦能一閃一閃地活動,很多的想法都產生了,但又都輕易地揮霍了。我也這樣,同事說我一拍腦袋一個主意,會給人家造成錯覺,就是即興的判斷或者是情緒化的決定。其實表象上就是缺乏思考,不愛用腦子想事。我真擔心,有一天大腦就不用了,誰說什麼就是什麼了,還思考幹什麼呢!說到底,文化是需要思考的,這個思考全憑我們自己。
我還能信任你嗎?
信任是什麼,我覺得就是人與人之間的一條無形的繩子。這種繩子牽扯著互相的人前進,越過險灘,涉過危河,攀過懸崖。誰要是鬆了一下就可能掉隊,或許就會斷送白己。信任也會是一種溫馨的嗬護,一句承諾的話,兌現了一個真誠的結果。一個溫暖的眼神,把你從絕望的心境中拯救回來。我看過一個母親的心得,她說天天陪著剛幾個月的閨女睡覺,倒不覺得辛苦,就是看著自己孩子熟睡是一種獨特的享受。那天半夜,閨女突然睜眼醒來,讓她始料不及。按常理閨女會哭,因為哭就是嬰兒對母親的呼喚。可是閨女睜開眼後,看到的是母親那雙嗬護的眼睛,於是閨女笑了一下繼續又睡了。這位母親激動了好久,她說,這是閨女對她的信任,一種天然的信任,因為有母親在旁邊就可以安然睡去了。我讀到母親這句信任還不理解,嬰兒能懂得什麼,隻不過是母親的一種解釋。後來細細想想,確實這樣,而且這種信任是來自於心靈的溝通。
前不久,偶然看了一段美國電視節口,看得我心驚肉跳。弟兄兩個人養了幾條凶悍的狗熊,他們把狗熊從小養大,互相產生了很多信任。這種信任有情感的,也有物質的。就是每次和狗熊親熱嬉耍前,都要給它喂食。喂完了,狗熊吃飽喝足了,願意讓弟兄倆怎麼玩都可以,甚至可以熊抱。那天來了不少人看弟兄倆怎麼能跟狗熊嬉耍的,於是哥哥扛起攝像機準備拍照,弟弟過去跟狗熊親熱,勾肩搭背,嘻嘻哈哈。所有在場的人都看著緊張,因為這隻熊確實很凶猛,野性十足。可弟弟在鏡頭麵前坦然自若,看得出來與狗熊之間有了一種長期的信任,漸漸大家放鬆了,弟弟甚至招呼大家過來與狗熊一起玩耍。沒想到,突然狗熊轉身抱住了弟弟,隨著弟弟恐怖的大喊呼救,哥哥和旁邊人不顧一切地過去把弟弟從狗熊嘴裏搶救出來。狗熊嘴被打開後呼味呼味喘著粗氣,很是不情願。哥哥發現弟弟的喉嚨被狗熊咬了一個深深的洞,送進醫院就停止呼吸了。後來,哥哥對大家講,弟弟犯了一個大錯誤,就是沒有給狗熊喂食,破壞了他們與狗熊之間建立的信任,狗熊就進行了報複。動物對人就是這麼報複的,因為你不信任它了,或者說破壞了這個信任的鏈條。人類的信任不至於這麼處理,有些人對信任不信任也不在乎,更多的是利益。有了利益,信任就成了麵具,需要時戴上,不需要了就摘下來,還原麵目。可即便是利益,也應該來自於信任。一個老鄉賣板栗,在板栗最熱賣的時候就等著一個老主戶,等到最後也沒來。大家笑話他傻,說,現在你的板栗過了黃金期,為了一個老主戶至於嗎。這個老鄉說,這個主戶買了我十幾年的板栗,我就是信任他。後來這個老主戶一直沒有來,這個老鄉就跑去尋找他。後來知道老主戶出了車禍,老鄉一直守護在他身邊。老主戶含著眼淚對老鄉說,你把板栗都給我吧,我不能讓你受損失。老鄉搖頭,說,板栗過期不能要了,我來這不是為了賣板栗的,是看你來的。
前年,我應邀給南方一家出版社出版我的散文集。合同也簽了,書稿也給了。說好8個月後書就出來,我期待著,因為這個散文集是我精心挑選的,這就跟母親等待自己嬰兒出生的心情一樣。還沒到8個月,出版社說因為什麼推遲了,半年後一定出來。我又等,出版社信誓旦旦。半年後還是沒見到,我主動催問,出版社說出現點問題,但不會很久,你要信任我們會在半年後兌現諾言。現在快兩年了,我依舊沒有看到,我給他們發去一個郵件,隻寫了一句話:我還能信任你嗎?
文化的背後是信任
文化的背後究竟是什麼,是視野,還是知識的積累,還是中華民族文化的基石,或者還有別的什麼。當我們進人現代社會,孔子被打人冷宮一百多年後,現在孔子遇到第二春。有關孔子的電影和電視劇和書籍相繼露麵,各地舉辦的祭孔活動風起雲湧。想起來,最為壯觀的是北京的奧運會,當時,季羨林對張藝謀建議,把孔子抬出來,因為他是中國傳統文化最為典型的代表,當今世界不太平,到處都是你爭我奪。而中國向來是一個追求和平與和諧的國家,奧運會正是展示我們國家和民族偉大形象的機遇。當然,與其說是張藝謀采納了,不如說是中國采納了季羨林的建議。開幕式上輝煌的一筆,不僅震撼著世界,也給國人帶來了一次精神洗禮。由此可說,文化的背後應該寄托著一種和諧,那麼和諧的背後又是什麼,我覺得應該是信任。
信任是什麼,我覺得就是人與人之間的一條無形的繩子。這種繩子牽扯著互相的人,共同前進,共同越過險灘,涉過危河,攀過懸崖。誰要是鬆了一下就有可能掉隊,或許就會斷送自己。信任也會是一種溫馨的嗬護,一句承諾的話,兌現了一個真誠的結果。一個溫暖的眼神,把你從絕望的心境中拯救回來。
隻有信任了才能和諧,和諧了民族才能安定,安定了才能發展。這就是一種文化的相關鏈條,缺少一環都不能連接下去。我認識一個律師,他曾經為某一方辯護勝訴了。後來敗訴的那一方因為某一個生意產生了官司就主動找到他。我這個律師朋友很詫異,對曾經的敗訴者問道,你怎麼會找到我呢,我曾經給你的對手辯護,而且你徹底輸了。敗訴者說,我們討論了半天,覺得你值得信任,你說的每件事都有根有據,沒有誇大。我和律師朋友談話經常在辦公室裏,我們麵對麵坐著,他總是微笑著和我對話,從不講他的律師生活,掙了多少錢,或者打贏了什麼案子。他總是關注著民族的曆史觀、價值觀。我說,你總跟我說這些虛的有什麼用,你說說你自己。他笑了,說,這不是虛的,這很實際,因為判斷一個事情的真偽是需要文化的,這個文化就是信任,你信任不信任對方。我問,那用什麼才能判斷出來呢?律師朋友說,那就是心靈的溝通,你能觸摸到心靈的一種真誠。這個觸摸來自於你的心底平和無欲,來自於你的不急功近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