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記憶(1 / 3)

城市記憶

天津的年味兒在哪?

天津是個民俗感覺強烈的城市,進人了臘月,距離過年還一個月呢,文化街上就開始熱鬧了。

我在過小年的那天去逛,就已經人挨著人了。那裏最熱銷的有這麼幾種,一個是吊錢,各式各樣的吊錢琳琅滿口,一片紅色,用海洋形容一點也不過分。最大的有三層樓這麼高,後來我在勸業場看到更大更高的,足有七層樓那麼高,你看它得仰視。在吊錢中,福字最多,筆畫不一的福字蘊含著天津人對幸福生活的追求和渴望。除了吊錢,還有剪紙,然後是象征著鼠年的玩具,我買了一個鼠造型的玩具,前邊掛著一個錢包,活潑可愛的樣子。賣主告訴我,老鼠跟前掛錢包,就等著數錢吧。再有就是燈籠,五花八門,這幾年買燈籠掛在家裏的越來越盛行,最大的燈籠一個人抱不過來。我琢螂這麼大的燈籠怎麼掛在家裏,起碼家的地方不小。天津人買年貨就是為裝飾,紅紅火火,圖個大吉大利。

在天津過除夕,肯定要放鞭炮。全國不少城市禁止放炮,天津從來沒有過。過去我們小時候放炮主要是小鞭炮,現在都是彩炮了,越放越高級。從前半夜的11點開始,高潮當然是午夜,那時候全城市都是震耳欲聾的炮聲。我那時得需要大聲喊著招呼家裏人,城市的天空吒紫嫣紅。一放炮,過年的感覺就彌漫上來,擋都擋不住。我想,要是禁止放炮了,一片寂靜,那還算過年嗎?全國各地過除夕都吃餃子,天津人也不例外,隻是堅持得比較好,而且有發展,那就是堅持不在外邊買,而是全家人活麵,楷皮,拌餡兒,包餃子,所有的程序都是一家人在那進行。我有次去南方一個城市,人家已經放棄了這個程序,直接買來了餃子一煮就完了。天津有位民俗專家說,餃子就在於包,全家人在那包,分工要清楚,這才是過年的氣氛,買餃子吃,忽視了包的環節,那就抽掉了和諧熱鬧的本質。我家個別,由於父母都去世了,哥幾個是一起包,然後各家帶走回去各白煮著吃。當然天津人也是增加丫看春晚的內容,我們家是一邊看著一邊評論著,我還擔負給天津媒體寫評論的任務。大年初一,天津人拜年的習慣還沒削弱,現在鄰居間的來往少了,拜年也就少了。大年初二,天津人叫女婿節,這麼多年也沒有政府下令,但全城的女婿都看望一嶽父嶽母大人。以前是拎著點心,現在都是現代的食品了,越拎越高級,這表示女婿混得怎麼樣,也是顯示你女婿過日子好壞的程度。天津人注重破五,在初五這天好像必須剁肉了,晚上就聽見吮吮的聲音,看誰剁得最響。破五是在剁小人,誰心裏想著誰就不得而知了,或者根本沒想,就是剁象寧正的小人,不希望小人破壞來之不易的和諧生活和美麗夢想。

正月十五的燈節很熱鬧,天津有好幾個廟會。天津人喜歡玩的就是曲藝。眼下的曲藝園子有幾十座,天津過年出家門聽相聲也是一個嗜好。現在大年除夕到十五的相聲晚會已經汀滿了。走進去聽著丁當作響的鼓曲,品著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滋味,那叫作一個美。在外地不管是聽什麼,都是以鼓掌和喝彩表示對演員的尊重。在天津的曲藝園子裏觀眾是跟隨著台上的演員哼唱,手裏給演員打著拍子。想想,這麼多人能把一大段傳統曲口完整地哼唱下來,足說明天津人玩的興致有多高。

天津的大娘娘

從小到現在,不知道去了天後宮多少次,每次去都有很多的心得。以前去是看新鮮,後來再去就看文化。媽祖到了天津怎麼就賦予這麼多內容,首先是稱呼,天後、天妃、天後娘娘,到了塘沽一帶又叫大娘娘。我曾經聽過塘沽人喊大娘娘的神態,那就是一種從內心發出來的感情。媽祖到了天津,很有生活感的天津人就給媽祖來了更多的幸福延伸,比如拴娃娃的寄托。我在楊柳青畫館看到了一幅精致的年畫《天仙送子》,上麵描繪著慈祥的媽祖乘風而來,左右都是眉清目秀的童子。從媽祖的臉神看出是一種急渴渴的樣子,就是要把老百姓的寄托送過來,而且要送到老百姓的手中。送子,這是對一種生命延續的滿足,更重要的是期盼生活美滿的結局,老百姓想的就是這個,雖然簡單但很實際。為此,天津人傳說了很多動人的故事,誰誰拴娃妹得子,而且是多年未得而得了。左鄰右舍都為此高興,說是天仙送的。於是,媽祖在天津又有了一個新的稱呼——天仙。

天津有眾多的媽祖廟,在塘沽和漢沽就有海神廟、潮音寺等。出海的漁民對媽祖情有獨鍾,出海之前捕撈之後,都是載歌載舞。潮音寺廟會從明永樂年間建寺後,形成民間社火活動,當時船民每逢農曆二月十九日都彙集潮音寺拜觀音菩薩,逐漸形成廟會活動。塘沽的大沽龍燈就要出會表演。大沽龍燈含著天津沿海百姓在媽祖感召下,向往太平、祈盼吉祥、保佑平安的美好願望。在傳承了一百多年後,大沽龍燈沒有被消亡,而是越來越有氣氛。鼓聲響起,龍緩緩啟動,隨著鼓點輕重快慢緩急地和諧調整,龍如同在雲霧鍾穿梭,燈在水獷暢遊。其中,我最喜歡的是已經成為國家級“非遺”項口的漢沽飛擦,氣勢如虹,邊打邊跑,漁民手裏的銅擦真的跟飛起來一樣,鏗鏘有力,彩綢滿天。滿臉都是喜慶,震天的飛擦聲響起就是漁民們對美好生活的憧憬。漢沽飛擦在每逢娘娘廟會時都是最能吸引大家的活動,特別是每年陰曆四月中句,為保一年的出海平安、魚蝦豐收,都要結隊去酬請護海娘娘護駕。為廠渲染氣氛,一路上便帶著鑼、鼓、擦隨行敲打。在上海世博會上,天津的漢沽飛鐐隊伍打出了氣勢,那種淳樸而火爆的打法讓觀眾掌聲一片。我在其中喝彩,覺得那麼酣暢淋漓。

說到天津的“非遺”,法鼓是最有天津民俗文化特征的項口,口前河西區掛甲寺慶音法鼓、楊家莊永音法鼓和北辰區劉園祥音法鼓都是國家級的“非遺”項口。法鼓表演道具主要有鼓、饒、錢、擦、檔等。表演時鼓樂齊鳴,頗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壯觀之勢。說起天津的法鼓,就要說到天津的皇會,那就是給媽祖出行時的一種民間花會集中展示,每次出會都會有上百道天津皇會是一種典型的民俗活動,也是天津年文化中的重頭戲。皇會一般都是在天後娘娘誕辰吉日,也就是農曆三月二十三日舉行。可是現在每逢大年十五前後,在古文化街特別是津南區的葛沽,皇會越來越受到老百姓的青睞。法鼓是當年皇會中不可或缺的隨駕音樂,是天津皇會的耳朵,在整個皇會隊伍中位置靠前,最為威武和顯赫。大家穿戴整齊,鼓樂齊奏,雄渾燎亮,節奏變化也很豐富,起承轉合,抑揚頓挫,委婉時清醇悅耳,高潮時激奮昂揚。演奏時,表演者還加上耍錢和飛饒等舞蹈動作,很是好看,其中不乏武術的動作,場麵十分壯觀。天津法鼓是在特定的媽祖文化土壤中孕育成長的,它綜合了音樂、舞蹈、武術、美術等多種藝術形式,獨具特色。天津人創造了天津法鼓,天津法鼓也塑造著天津人對媽祖的熱愛。

說說天津的老玩意兒

天津的老玩意兒多了,比如說京劇,雖然說京劇姓京,但天津是京劇的大碼頭。在解放天津的初期,我父親曾經率人接收過中國大戲院。他跟我說過當時連續演出多少場的盛況,所有京劇名家都到場了,天天爆滿。我也看見過有的名家在天津栽了跟鬥,回去後多少年不好意思再來;也見過京劇名家在起步階段在天津一炮打響,而走紅全國。

還有天津的曲藝,形容天津是曲藝之鄉一點也不為過。相聲應該說是功成名就,圈內人評出的四位相聲大師,張壽辰、馬三立、侯寶林、劉寶瑞都在天津孕育出白己的風格和流派,至今天津的相聲茶座依久在全國領先,茶館相聲風靡津門街頭,天津的老玩意兒有了新的診釋。京韻大鼓也姓京,可開花結果都在天津,可以說駱玉笙把京韻大鼓在天津發揮到極致了。京韻大鼓的幾大流派在天津都有繼承人,都有代表作,都有豐富的群眾基礎,而且在天津十幾個茶社裏都有大量的非職業演員在演唱,曲口豐富多彩。再有就是天津時調,領銜人物王毓寶被國家譽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人。

不久前,我與北京研究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專家聊天,說起北京琴書,因為關學增老爺子去世,他的後繼有人成了問題,有會唱的,但沒有能挑起來的代表人物。而天津時調,在王毓寶的精心培育下,如高輝還有更小點的劉迎都是響當當的演員。還有西河大鼓,我母親因為在電匣子裏聽豔桂蓉的《楊門女將》而把餅烙糊了,晚上我們全家吃的黑餅。我就在那時跟隨母親喜歡西河大鼓,後來我見到豔桂蓉,講起我母親因為聽她的《楊門女將》而烙糊了餅,她哈哈大笑。天津在西河大鼓演唱上的名家太多了,還有郝豔霞等,如今種青年的演員也風華正茂,如郝豔霞的女兒郝秀潔等。天津老玩意的傳承在不知不覺中總是能繁衍下來,說明天津這塊文化沃土的肥育。

其實天津的老玩意兒還有很多,比如法鼓,河西區掛甲寺的慶音法鼓、楊家莊的永音法鼓、北辰區的劉園祥音法鼓等等,那都是絕活。知道法鼓的在天津不很多,大多是在做法式上表演,也有揉合了其他藝術手段搬上舞台供觀眾欣賞的。天津法鼓表演形式分為兩種:一種是在固定在某個場地,一種是邊走邊奏。說起法鼓,其實就一麵大鼓和若幹大錢、大饒、擦鉻、擋檔所組成。我在河北區看見過一場演出,鼓樂齊奏,雄渾咪亮,節奏變化也很:豐富,起承轉合,抑揚頓挫,委婉時清新悅耳,高潮時激奮昂揚。演奏時,表演者還加上耍錢和飛饒等舞蹈動作,很是好看,其中不乏武術的動作,場麵十分壯觀。研究法鼓的天津音樂學院副院長靳學東評價,天津法鼓是在特定社會文化土壤中成一長的,它綜合了音樂、舞蹈、武術、美術等多種藝術形式,獨具特色。

天津人創造了天津法鼓,天津法鼓也塑造著天津人。在天津法鼓那雍容威嚴的形式和鏗鏘熾烈的節奏裏,天津人讀到的是自己粗獷豪邁、爽朗樂天的性格。說起來,天津漢沽區的飛擦也有這方麵的表現,我在廣場上領略過其獨特的表演風格,粗獷的特性,鮮明的節奏都引起了觀眾不斷的喝彩聲。天津的河北梆子、天津的評劇,都是天津老玩意兒中的大項口,都是我們天津傳統文化的經典,有著悠久的曆史和清晰的傳承脈絡。

不能遺失在天津

天津有很多好玩意兒,比如以前在曲藝舞台上經常見到的太平歌詞,一般都是由相聲演員在說正活前墊話用的。現在電台播放馬三立、趙佩茹、郭榮啟合說的《扒馬褂》,開始墊話用的就是太平歌詞,很好聽,但很不好唱。據說太平歌詞形成於清代初葉,其曲調是從蓮花落演變成的,上個世紀初在北京和天津街頭流傳,也是相聲藝人招攬觀眾的主要手段之一。現在天津能唱太平歌同的人不多了,我居然聽南開大學的一個大學生給我演唱,有板有眼,聽罷不由喜上眉梢。

還有就是瀕臨滅絕的含燈大鼓,嘴裏叼著一盞燈,還能演唱,聽不出有什麼咬字的障礙。我看過天津曲藝團梅花大鼓演員安穎的獨技演唱,唱起來滴水不漏,而且字正腔圓,燈在嘴裏叼著也是熠熠閃光,說起來這功夫實在了得。我問過安穎,有人接你班嗎?安穎不好回答,看出沒什麼人願意學習這獨門絕技,受罪又不討好。

我母親去世20年了,我記得小時候,母親最愛聽豔桂蓉唱的西河大鼓《楊門女將》。母親愛聽,我就愛聽。一聽豔桂蓉的西河大鼓,我就和母親一起聽。母親問我,能聽懂嗎?我說,聽不懂。母親笑了,說你聽不懂還搖頭晃腦的幹嘛呀?可惜,豔桂蓉去世了,接她班的人寥寥。再過十幾年,現在還能唱豔派西河大鼓的人也到了唱不動的年紀,豔派就有可能絕跡於舞台。

我還接觸過中國古典戲法的肖桂森,他師傅是著名的戲法大師王殿英。天津的古典戲法在全國聞名遐邇,尤其是王殿英,身穿著馬褂,不時地在台上表演,從大褂裏掏出的東西能擺滿滿一台。最讓觀眾過癮的是就地一滾,再站起來能從馬褂裏托出一個火盆,盆裏的火焰正旺。看過不得不琢磨,這麼旺的火盆怎麼能藏在馬褂裏而不被燒著。肖桂森也繼承了師傅的絕技,雖然沒看到他就地滾火盆,但他的手彩也很別致。所說的古典戲法跟現在的魔術不一樣,它跟單口相聲相似,邊演邊鋪包袱逗笑料。嘴皮子功夫也很厲害,所以有人把古典戲法也算在相聲行當裏,不是沒有道理。可惜現在能表演的很少,都迷戀劉謙的玩法。再過十年,說看不到中國古典戲法的表演了也不稀罕。

小時候在大院裏經常能聽到清脆的吃喝聲,剃頭的鍋碗的賣糖堆的看小兒書的。聲音很響亮,也很有韻律,高高低低,拐拐彎彎。現在聽不到了,聽到就是賣廢品的,很單調和無聊。城市的吃喝,記載著商業生活的變遷,也記錄著城市時代的腳步。我有一個好朋友叫韓冬,他居住在三岔口河邊,月茵子很聰明,也學過曲藝,彈過三弦。更重要的是他擅長漫畫,在天津也有名氣。他給我吃喝了兩百多種叫賣,其中有我很熟悉的,勾起了我很多的回憶。難得是他把這些過去的城市吃喝畫成了漫畫,栩栩如生。我曾經動員他把這種吃喝錄音下來,再配上這些漫畫,讓更多的孩子知道。如果這些遺失了,就喪失了天津過去的叫賣曆史,成了永遠的空白。

有次,我和幾個朋友在古文化街上溜達,看見了空竹。年輕的上去嚐試都失敗了,而像我這般歲數的都能抖幾下,其中一個朋友居然還能耍幾下技巧,贏得周圍人的喝彩。其實,我小時候,很多都會抖空竹,連茶缸子蓋子都能抖起來。現在估計失傳沒有多少人會玩了。

打快板也是這樣,在一次做電視節口時,一個年輕的快板書演員當眾拿出竹板,顯擺地問幾個嘉賓能不能打幾下。誰都搖頭,我上去就打 ,而且花樣不斷翻新。打竹板難嗎?難,不打個幾年打不出點來。可我在上小學的時候,班上男同學幾乎都能打。看著現在孩子們人人能上網打遊戲,而不能玩幾樣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真是說不出滋味兒。

九號樓大院

我5歲時也就是在1958年,全家搬到了河西區吳家窯大街九號樓大院。那時,大院與周邊的先進裏、勞衛裏、德才裏、衛星裏、東風裏形成了一個新的居民區。記得搬來的時候,吳家窯大街還是一條小馬路,對麵就是擁擠逼仄的平房,與九號樓大院形成了一個強烈的反差。

九號樓大院由兩座四層樓組成,所住的大都是天津地委幹部。可能這些幹部從農村來的緣故,樓‘卜間的院子裏種滿’r莊稼。我記得最清楚的是父親種下一片玉米,高高的,結出的棒子碩大,黃昏時在夕陽中顯得格外挺拔。也有種高粱的,穗子紅紅的,風一吹動像是小時候帶的紅領巾在飄揚。

院子裏的人與人關係特別融洽,也沒有官銜大小的界線,大院氛圍跟鄉下差不多。我家隔壁就是一位副市長,跟他見麵也沒什麼,誰也沒把他當成什麼。鄰居們見麵主動都打招呼聊家常,孩子之間也如同兄弟姐妹,一起上學一起玩耍,晚上若是沒回家,父母也不用惦念,一準被哪家留下吃飯了。我家三樓住的是大詩人艾青的前妻,他兩個孩子圭圭和梅梅中午就在我家吃,然後每月一結賬。我娘是農村婦女,擺上桌的也僅是窩頭熬白菜什麼的,炒菜時擱的油就是手心那麼一點兒,最後是棒子麵粥,那時能吃上白麵饅頭就相當不錯了。在我印象裏,我們就跟一家人似的,小飯桌一圍,吃著照樣也挺香甜。艾青的前妻喜歡我,偶爾帶著我去趟起士林吃頓西餐。當我進到富麗堂皇的餐廳,吃著炸豬排和罐悶雞時就覺得上了天堂。回家不敢對我娘說吃起士林了,就硬去啃窩頭。

我家四樓上住著大作家鮑昌,那時他正落難。我和他的小兒子鮑光滿要好,就常上他家去。鮑呂家的書櫃一排排的,桌子上也都擺滿書。我祟拜地問光滿,你爸爸是幹什麼的,他說是作家。我問作家幹什麼的,他神秘地給我解釋就是瞎編。我去他家時就愛翻書,有的不懂,有的剛能看出模樣。我記得鮑昌寫了很多卡片,僅是描寫黃昏景色就是好幾十張。我後來請教鮑昌寫作的絕技,他認真地告訴我,就是多看多寫。這句話過去幾十年了,我依舊清晰人骨。鮑昌愛拉京胡,哼段京劇,聊以自慰,我也湊熱鬧聽,趁著鮑呂不在,鬥膽取下京胡學著拉上一段。沒想到,我就憑著幾下京胡去廠北京鐵道兵部隊的宣傳隊,改變了我的命運。當鮑呂去世時,我去北京八寶山,見到鮑昌愛人亞芳阿姨,當她喊我一聲我的小名兒巴豆時,我的眼淚已經燙濕了臉頰。

三樓住著文學評論家鍾銘鈞,他的兒子鍾海後來成了天津人民藝術劇院的院長。鍾銘鈞家大都是古籍書,我不愛看,但愛聽他講故事。我後來寫小說給他看得到了指點,給我的稿紙上用紅筆改錯字,滿紙都是,弄得我很是尷尬。

在我家斜對過的四樓住著莎莎,他的父親是中國的老革命,母親是位前蘇聯人。莎莎比我大一歲,很聰明。我們總一起去水上公園玩兒,偷鐵絲網裏的果子吃,也常被人家逮住訓斥。人家一看他藍眼珠大鼻子的樣子就格外警惕。這時,我們總把莎莎供出來,說他母親是蘇聯人什麼的,對方階級鬥爭的弦兒就繃緊了,我們好逃脫,於是莎莎總是受比我們更多的折解。我娘當時是居委會主任,戴著紅箍巡邏,也總是在窗口監視著人家,後來得到有關部門的獎勵。

在“文革”期間,由於走資派太多,九號樓大院滿是大字報,總有人舉著高音喇叭在揪鬥,哪家也沒有逃過去。我父親就被揪走去了內蒙古,幾個月沒有回來。我娘不動聲色地帶著我們繼續生活,直到我父親半夜忽然回來,我娘才大哭一場。1970年的初冬,我背著一把京胡走出九號樓大院去倍京人伍,我娘站在陽台上看著我。我走出大院時回頭望去,看見我娘的胳膊還在朝我揮舞。

前不久,我開車回到九號樓大院,其實是為了停車到附近辦事。正要走,有人喊我,是巴豆嗎?我回頭一看是老鄰居的兒子,恍惚間,我回到了童年。

走過老街平山道

天津的街道很多,我感情最深的是平山道,一條不足兩公裏長的普通街道。

能起名為平山道,是因為天津人民藝術劇院坐落在這裏,一群來白平山劇團的演員奠基了這裏的文化氛圍。我在平山道小學讀完了六年的課程,那時,平山道還是一條土道,坑坑窪窪,沒有什麼路燈。冬天落日早,每回下課,趕上西風刮起,整個平山道上黑漆漆冷瑟瑟的。我和幾個同學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道上小跑著,偶爾看到有幾隻野貓從路中躥過,驚得女同學大呼小叫。記得有次,我因為犯丫什麼錯誤,被老師留校。很晚,才讓我回家。而這時,平山道上已經沒有什麼人,更沒有幾輛車通過。那時的平山道,隻有現在人民藝術劇院和實驗中學,再有就是一家精神病醫院和幾片普通住宅,齣此就是一片荒蕪。我忐忑不安地走在冷清的平山道上,耳邊還留著老師的訓言。風一陣緊似一陣地咆哮,路過精神病醫院時,聽見樓上窗戶裏有人在唱戲,像是哭泣。我頭皮發麻,就跑起來。回到家,見到等候我的母親,眼淚就滾下來。

一晃,天津城市發展的腳步匆匆,快走過60年的輝煌。

我搬了幾次家,現在住在體院北,每天上班必走平山道。曆史的變遷把平山道徹底改變了,短短的一段路,再也沒有往日的荒蕪和冷寂。平山道經過多少次的修整,道路平整,路燈也明亮了。尤其是兩邊一幢幢新樓日新月異,拔地而起,把平山道裝點得像現代大都市一般。實驗中學雖依在,但也麵貌全非,除了帶有歐洲風格的逸夫樓矗立在校園內,雄魄的體育館和新建的教學樓幾乎占據了平山道的半壁江山。道邊的綠樹,在滄桑中長大,顯得鬱鬱蔥蔥,繁茂處兩旁的樹枝開始交彙,為行人和車輛搭起一座遮風擋雨的天篷。每次從平山道上行走,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新感覺。覺得白己在變老,而世界在變新。又覺得道路雖然寬了,但又在逐漸變窄,因為車輛在平山道上多得總能排成一行行,我哪次乘出租車都叮囑司機別走平山道,容易堵車。

道路的變化趕不上時代的變化,而人的變化又趕不上市場的變化。過去平山道沒有幾家飯館,現在成了食品街,賓館酒店林立。很可惜,過去我常常跑到平山道一家溫馨的書店看書,然後拽下幾百塊錢,拎回來一袋新書。我女兒還沒出嫁前,總給她帶回來一批。她誇獎我給她拎回來一個嶄新的世界。我說咱們家不是大款,給你花錢買這麼多書,因為你趕上知識時代。後來女兒大廠,開始給我在那買書,常常拍拍我肩膀,笑著說,沒有我給你買回這麼多書,你能創作出這麼多作品?但這家書店沒了,代替的是一家服裝店,我路過的時候總有種悵然。

我經常去的是天津人民藝術劇院的小劇場,在哪裏看話劇是我生活享受,這個享受一直伴隨我30年。去年,我和女兒創作了話劇《下一站幸福》在小劇場上演,我很多次地在那裏陶醉,一與觀眾一起笑,一起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