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個清閑之處,捧著這本《浮休》進行閱讀,大體上讀完了,就聽到飛機即將起飛的消息。說實話,渡邊淳一這本新著並沒有大動我什麼,充其量也就是作者的老套路,男主人公久我和女主人公阿梓曾是一對戀人,但最終錯過,各自成家多年後,又相逢相戀。然而正當兩人沉浸於中年重新煥發的情愛中,阿梓患上了重病。麵對世俗觀念的壓力,以及所謂的家庭責任,是離開,還是不再錯失該如何選擇?結尾並不出乎預料,當然是符合小說的題目“浮休”了。小說不吸引我,在飛機上,我看著窗外清涼的夜空在想,我能有多少時間為自己生活過,讓躁動的心髒安靜一會。在繁雜的工作裏,能有多少時間稍微停下來,呼吸一下外邊新鮮的空氣,看看樹上的鳥兒在蹦來跳去,然後捧著一本喜歡的書慢慢地閱讀。我辦公室外有個陽台,站在那就可以看見一棵參天大樹,繁枝茂盛。我曾經聽過有喜鵲在外邊叫,我都忙得沒時間回頭看看。這時,有同事進來驚喜地對我說,你看,外邊有兩隻喜鵲在枝頭叫你呢。我總在趕著辦事,跑著應酚。晚上有兩處朋友聚會,我為了都參加,誰也不得罪,就把兩個聚會放在一個地方。結果跑到這房間敬酒,沒說幾句熱話,又顛到另個房間寒喧。兩處的朋友都不滿意,我卻累得要死。有朋友不解地問我,為什麼把白己安排得這麼累呢,餘下點時間讀讀書多享受啊。
我去過日本,在東京的地鐵,我看見所有的年輕人都在電梯裏跑,歲數大的則站在一邊閃開路。我問過日本的一個朋友,他說,都在趕工作,站在電梯上會浪費時間的。我去過成都,很少看見街頭有人快走,都是慢騰騰地走,邊走邊吃什麼,或者嘻嘻哈哈地聊天。我問過成都的朋友,他說,為什麼要走這麼快,在這麼漂亮的街頭漫步多愜意啊。實事求是地講,也不是日本什麼都快。我在東京的銀座,隨意走進一個書畫廊,上麵是超市,亂哄哄的。可走進書畫廊裏邊卻很安靜。所有的書櫃很高,需要豎梯子才能到上層。讓我比較愜意的是有舒服的椅子,可以挑完了就倚在那裏翻閱。盡管都是走動的讀客,但每個人的腳步都很慢,像是走太空步。我拿下了不少自然風光的畫冊,看到的是鳥兒在空中飛翔,或者梅花鹿在田園裏散步,再有就是漫山遍野的櫻花盛開。其實看書也是養眼,養眼了心境就開闊了,紛亂的腦神經也隨著梳理。我看到一個日本女孩子在看書,沒有頭部,隻有伸出來的一條長腿,光潔如玉。我想過去看看,但抑製住沒有動,就讓想像在蔓延。有朋友喊我要走了,我離開時看到那條腿已經沒有了,似乎吮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在書屋看書是浪漫的心所,也是知識表演的舞台,是那麼吒紫嫣紅a
前不久,我出版了一部一長篇小說《紅色浪漫》。由於跟出版社定的書不多,我就想找出版社再買。女兒知道後不屑,說,找那麻煩,隨便上網就能買到折扣最大的。轉天,她高興地打電話給我,說買到了,能打七折呢,你說要多少本吧。問起周圍的年輕人,他們都說已經不去書屋買書了,上網購書多方便呀,到時有人給你送過來。我聽完覺得很不以為然,不去書屋買書,還有那閑境的味道嗎?
我去北京看話劇,一般都愛在北京人藝劇場附近的三聯書店逛逛。那裏很安靜,下到底層遊走在書櫃之間,隨意抽出一本喜愛的書,站在那靜默地翻閱,黃昏時能有一束橘黃色的光亮照在書頁上,顯得捧書的兩手也有了溫暖。其實到那裏讀書,就是想讓心靜下來,因為心浮的時間太久,你想讓它靜下來都很難。隻要我一走出那書屋,心就在繁華嘈雜的街道上浮上來,如是皮球,在水裏怎麼按都按不下去。
說起三聯書店,去年我去香港,是秋天,走在一個熱鬧的街道裏端,就開始尋找這個書屋,突然僻靜了許多,就看見三聯書店的門口燈光。我去的時候已經快關門,我走進去裏邊讀客還很多。我發現了一部《中央樂團史(1956-1996) 》,隨意瀏覽就有了興致。作者透過中央樂團的曆史,折射了西洋音樂引進中國的百年曆程。不一般的視角,細致化的人性描寫,暗藏千軍萬馬的春秋筆法。這時,傳來輕輕而又靜靜的聲音,提醒你已經到了關門的時間,但你盡管繼續瀏覽,我們不會催促你,你也可以慢慢離開。這聲音特別溫馨,暖人心肺。我隻好放下書籍,隨著讀客的腳步留戀地離開。我到了時代廣場,旁邊的人都瘋狂地撲進丫金店或者莎莎,商鋪的音樂聲很大,壓得我喘不過氣來。聽說九樓有書屋,我就直接上觀光電梯到了那裏。果然書屋很大,英文書居多。我就盡快到玻璃門的另一端,享受那一份靜謐。在中文的書海裏,更多的是小資味道很重的都市言情小說,封麵裝幀都很精致,畫的插圖也很浪饅匠心。我不怎麼愛看,覺得都是愛情天堂的故事,顯然與我不太相符。還有就是風水和馬經的書,五花八門,弄得你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我是女人,當然有很多烹調的書,裏邊的插頁都是彩色的,佳肴造型新穎,看得你涎水四濺。我在一個角落,看到有香港版的世界名著專櫃,挑了一本我喜歡的奧地利作家茨威格的《象棋故事》。看累了,換了一個姿勢,發現玻璃窗那端是星巴克。我隨手買下,到那裏買了一杯崑曲布奇諾慢慢地喝,翻閱著茨威格給我描述的那個海景,那艘充滿神奇的遊船,那一場激動人心的博弈。
有的記憶永遠不會忘記
前不久檢查身體,有一項指標不知道什麼意思,後來谘詢大夫,這項指標關乎老年癡呆,我的這項稍微差一點兒。我很緊張,就覺得忽然好像許多重要的記憶都忘記了。有懂行的朋友笑著告訴我,沒這麼可怕,你就是注意一點就行了。可我還是畏懼,因為一個作家是不允許忘記過去的,忘記過去就意味著停止寫作。真的覺得有些東西記不住了,甚至一個很熟悉的朋友都會突然喊不出名字,弄得我和對方都很尷尬。於是這個朋友又告訴我,很正常,每個人都有忘記過去的時候。
於是,我仔細回憶著過去,有什麼記憶還清晰地保留在腦儲存裏。我想起我小時候搬家的情節,那是1958年的夏天,我父親還在市房管局當處長,算是一個有權力的人。可我們搬家就是一輛小推車,從長沙道搬到吳家窯大街。來來回回整整一天,哥哥們推車,我在後麵跑著,怕丟失什麼。那年,我才5歲。我記得1960年上小學,父母沒有理會我,我就背著小書包,一個人從家走到平山道小學,走了十多分鍾。回來以後,也沒有人問我,我就嚷了一句餓了。那年我7歲。三年白然災害,我大哥從食品廠弄來一兜子肉頭兒,我母親燉好了,香味亂竄。我吃了一碗,然後在大院裏瘋跑,因為母親說了,你不去跑四個小時就撐死你這小兔患子。那年我9歲。1970年秋,我背著一把京胡去北京參軍,我母親站在陽台上送我,朝我招手,我眼淚打濕了眼睫毛。那年我17歲。1974年,我的人黨介紹人劉長根排長,江西人,是1969年人伍的,給了我一張人黨誌願表,對我說,你人黨了,告訴你母親。我哭了,然後回到家屬宿舍告訴母親,母親氣哼哼地說,你那麼晚才人黨還好意思說。1978年4月,我從部隊回到天津,拿著自己發表的作品去了群眾藝術館,敲開了劉梓鈕副館長的辦公室,我不認識他,他更不認識我,看了看我的作品點點頭,說,你等著吧,我會推薦你。一個星期後,我如願到了群眾藝術館,就這麼簡單,也沒有任何關係,沒有花一分錢,說一句客氣感謝的話。別人看著正常,我也覺得應該這麼簡單,那年我25歲。
記憶就像一顆種子,種到腦海裏就開始生根開花。記憶就像一部老電影,什麼時候想看打開你就會熱淚漣漣;記憶就像是過濾器,你當時認為重要的或許幾年後就成了垃圾,早就忘記了。可你當時覺得沒什麼的,多少年想起來就覺得發生在昨天。留下來的記憶就是感情和親情,沒有一件是功利的金錢的物質的。1989年11月13日,我母親忽然去世。文友肖克凡、牛伯成、桂雨清、聞樹國等過來,他們四個人抬起了我母親的靈樞。我看著他們的背影就覺得喉嚨發酸,因為他們抬得十分小心,嘴裏不住喊著,伯母,您慢走,您好走啊。沒想到時過多年,桂雨清和聞樹國都英年早逝。那年我36歲。1999年5月,我父親執意要會老家河北省安平縣去看看,於是我四哥和我的朋友韓富華開車,一路上父親不斷地給我們講述他在這裏搞地下工作的經曆,如數家珍。那晚,我父親跟鄉親們聊家常,滿屋子人,滿屋子的笑聲。回來後的兩個月,我父親撒手人寰,我從重慶趕回來,看到的是父親最後對我等待的眼光。那年我46歲。2012年的5月25日,一群好友在聚會,開始什麼也沒說,就是大家在一起唱歌喝灑。記得歌唱家李華典站起來給我們唱《我的太陽》,震得我耳朵發蒙。於是,大家就輪流唱歌,不管是專業的還是業餘的,唱得虛氣,實氣,陽氣,清氣,濁氣,福氣,晦氣,是氣體都讓它流動噴湧。散一大家才知道,那天我生日,那年我59歲。
錯過了,就回不來
有些錯過了能回來,但有些錯過了就回不來,比如時間和感情。
去年秋天,我一個澳大利亞的朋友回國探親。我和她認識十多年,她也算是我一個學生。去了澳大利亞後就一直沒見過,隻是通過電話。我保存著和她在海南的一張合影,看她那時很年輕,我也正當年。她回來後就跟我通電話,說一定要見麵喝點咖啡。我說,要吃飯,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她告訴我要在天津待上隻個月,有的是時間。就這麼她找時間,我找時間。找到了快結束隻個月的探親了,她告訴我一定見麵,要不然就走了。那時我覺得手頭事情很多,她好像也在天津和北京之間跑白己的事。深冬了,我忽然覺得有丫時間,就馬上給她打電話,但這時她臨時的天津手機已經停機。我意識到她已經走了,於是給她在澳大利亞的手機打電話,可答也是停機。我有了焦急感,好像這個朋友一夜之間蒸發了。我譴責自己這麼大把大把的時間怎麼就沒珍惜呢,又回憶一下,也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必須辦呀。春節期間,我收到了一個祝福短信,看名字是她的,竟然是天津的號碼,我馬上給她打過去才意識到是一個重名的人。
曾經在大津京劇界很有名氣的旦角吳綿綿跟我是同事,我沒有姐姐,就一直把她當作白己的姐姐。因為吳綿綿經曆很坎坷,婚姻的不順,事業的挫折,都讓她曾經美麗的人生變得很糟糕。但她從來沒有放棄過白己的京劇,她受過梅蘭芳的幾次親傳,她的《貴妃醉酒》和《霸王別姬》都享譽梨園。退休後,在一次體檢中發現了喉癌。病情發展得很快,我每次見她都發現在消瘦,可以說是骨瘦如柴。她說不出話,每次我們見麵都用手語比劃。我很傷感,她的嗓音曾經那麼美妙,那麼婉轉,那麼魅力。她懇請我多來看她,因為她覺得自己離開這個世界的時間不長了,我答應了,而且是握著她的手應允的。可又是忙什麼事情,但心裏總是忐忑不安,總提醒自己要多去看吳大姐。也是秋天的一個周末,我接到她兒子的電話,說他媽媽一早去世了。我匆匆趕到她的房間,看到在那張狹窄的床上,吳綿綿躺在那裏蒙著一條潔白的被單。我眼淚奪眶而出,她兒子悶悶地對我說,叔叔,你答應過要過來看我媽媽,我媽媽一直等著你,你為什麼沒再來!我無言以對,我忙什麼呢,我為什麼不過來陪陪她,她多麼希望我守在她跟前,在彌留之際跟她說說話啊。
我的一個朋友患了絕症,他對我憧憬著,我想去趟法國巴黎,我想站在埃菲爾鐵塔上邊看看風景。我對他說,你渴望去就去,錯過了就回不來了。他不好意思地說,這就是我的一個願望。我說,是你很重要的願望嗎?他點頭,我說,那就實現白己願望,覺得白己人生沒有留遺憾。我那是覺得他在做準備,當然主要是錢的準備。一個月以後,他欣喜若狂地告訴我最後檢查結果不是絕症,他是一個正常人了。我對他說,你還去巴黎埃菲爾鐵他媽?他笑了笑,說,以後有的是時間,就不用著急了。事情過了兩年,他已經退休了。我再也沒聽他談起去巴黎的事情,我想,他錯過了,雖然還能去,但去不了。
失眠是隻紙老虎
現在見到朋友不再像以前問你吃了嗎?或者你忙什麼?而是問你睡了嗎?
隨著現代化的節奏越來越快,每個人不斷變化著競爭角色,社會壓力也開始大起來。以前簡單的睡眠變得不再簡單了,失眠成了大問題。記得已故天津影視作家桂雨清就怕睡覺,我親眼見他吃一巴掌的舒樂安定,看得我毛骨辣然。後來,他連續不斷地接劇本,舒樂安定不解決睡覺了,就開始吃速可眠。開始我不知道速可眠怎麼回事,後來一位醫生告訴我,給你吃一粒速可眠,幾分鍾後你就能倒下。可桂雨清吃四五粒速可眠,晚上看見他依九沒有睡意。據說,現在高中生失眠的越發增多,距離高考越近失眠程度越高。今年高考前,我一個朋友孩子睡不著覺,主要是父母給他的壓力太大,說的都是很殘酷的話,什麼考不上就如何如何了,聽起來都是天塌地陷的事情。我朋友要給孩子吃安眠藥,我叮囑他千萬不能吃,吃了轉天一定昏沉沉,影響情緒。朋友問我,那睡不著怎麼辦?我說,隻要你閉住你的嘴,孩子就睡著了。因為一切失眠都來白外部環境,來白語言氛圍。這些都掃除了,心就安崢下來了。
所有的失眠都有一個背景,或者說有一個重要原因。比如我,我當副手的時候睡覺很香甜.想著什麼事情都由一把手頂著呢,我就是大補丁。後來我當了一把手,立馬就嚴重失眠,因為一切事情你得總決斷。對了,當然好了,一旦錯了後果就白負了。我整整失眠了半年多,體重急劇下降了十幾斤。在恐慌中開始吃安定片,吃多了就感到害怕,怕有依賴性,就想盡各種辦法找能治療失眠的療法。凡是報紙上刊登能治療失眠的醫院,我都力爭跑去看看。有個好朋友看我實在難受,就聯係青海給我郵寄來藏藥,專門治失眠。那種藏藥是藥麵,就著水吃,吃起來很苦澀,吞完一天嗓子眼兒都是堵堵的。吃了一個療程根本沒有動靜,照樣睡不著。我睡不著的時候就看書,看得都是心理學方麵的,越看越緊張。一上床就祈禱,一定要睡著,千萬不要有睡不著的念頭。就這麼樣無限反複,肯定睡不好。我一個朋友說,這就是暗示,暗示的效果很厲害。別人一句話,說著無意,你聽著有心,於是就暗示白己。我朋友說,你要是再睡不著,一年下來就有可能得抑鬱症。我當時還笑著跟朋友說,你別開玩笑,抑鬱症不是那麼好得的。朋友說牢拍拍屁股走了,晚上我就想著這句話,害怕了,要是再睡不著得了抑鬱症怎麼辦,那就有可能自殺。一想到白殺,睡意早就沒有了,眼珠子瞪得比白天還圓。說來,我失眠治愈沒有吃什麼特效藥,就是單位遇到好的轉機了,全額撥款落實了,單位房子解決了。好事一來,我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等我能睡覺了才體驗到好處,就是精神放鬆了,情緒快樂了,吃飯吃香了,走路腿有勁了,以前不想做的想做了,比如在河邊溜達溜達,比如放風箏瘋跑,比如嘎嘎地大笑,比如見了漂亮女人喜歡多看幾眼。
凡是失眠的都離不開官位的變化,職稱的升遷,失戀的降臨,孩子的壓力,老人的突然患病。你認為是你的,結果不是你的了,肯定你有了失眠的資本。你認為是你的朋友,結果朋友背後給了你一刀,你就有了報複的準備,仇恨也能導致失眠。再有白己給自己定的工作和生活指標過高,你怎麼努力也完成不了,比如住房和買車,看誰都比你好,誰都比你強,你就有了欲望。欲望就是失眠的好友,欲望多了失眠就自然找你多了。還有給白己壓擔子,在工作上沒有金剛鑽就別攬那麼多瓷器活。你越想幹好,幹完美了,就越有焦慮情結。所以,完美主義者沒有一個不是失眠的,因為你總能找到白己的不足,就恨白己,隨著就抱怨別人。最後當然是失眠,就讓你睡不著,瞪著昏暗的天花板數到一千一萬照樣精神抖擻。
其實失眠是隻紙老虎,一捅就破。什麼事都想開了,都學會扔腦後頭了,該睡時就能睡,該醒時就能醒了。
我想起我的初戀
看完了張藝謀的《山楂樹之戀》,我心動許久,不由想起我34年前的初戀,想起秋冬的那個夜晚。
記得在我快複員的前夕,我娘到北京看我。沒想到突然發病住進了北京軍風某醫院,一住就是八個月。我隔三差五去看望,那時我笨手笨腳的,常常把襪子和褲權一塊洗。伺候我娘的差事大多由一個秀氣的女老師負責,她母親因為心髒病,就挨著我娘住。我娘生了五個小子,就是沒有閨女,見了她總喊她閨女。女老師就照我的稱呼,向我母親喊娘,聲調特別親切。我在家行五,日子久了,女老師就喊我老五。我覺得不見女老師心裏就空落落的,許是初戀緣故,我很少單獨和她在一起,那種耳熱心跳的感覺現在回憶起來好像在昨天。女老師對我倒很大方,當著她母親和我娘的麵總愛和我聊天,那雙眼睛常常盯著我喘不過氣。我和她的交往就是借書和還書,然後談讀後感。兩人談到一起時,又總是激動不已。我娘和她母親在一邊總是笑,笑我們發癡。當我們朦朦朧朧的時候,我娘早看出我們之間那點意思,但就是遲遲不表態。
有一次,女老師對我娘開玩笑地說,把你家老五留在北京吧,A匕京有發展。我娘對我這個老兒子視為寶貝,哪舍得放我,警惕地說,不行,他不能離開我。女老師笑了,他那麼大人丫,還離不開您哪行啊。我娘不再說話,女老師也沒再問。我娘病愈出院前,女老師找我,兩個人在醫院的花園裏來回走。那時不懂得說什麼甜蜜的話,明明知道手拉著手就是一種幸福,但也都是故意裝得很正經,準都不會去觸動一準。我說,我準備複員回天津。女老師忽然哭了,說,我母親有病,我不能離開她。我對你母親這麼好,你就不能跟你母親說說,把你留給我?我跟娘攤牌,幫助我娘會憶在她住院的日子,女老師怎麼伺候我娘的,為我娘洗腳,甚至擦身上。有時,我娘尿尿不方便還給接尿,掏大便。我娘愛吃西紅柿,那時已經人冬了,買不到西紅柿。女老師跑到郊區,找到大棚裏,拎來一兜發青的西紅柿。菜農說,別馬上吃,要在溫水裏泡泡。女老師就回家,在盆裏沏上溫水,把西紅柿泡上。她這人癡心,時不時用手去試溫度,隻要涼一點兒就立馬續上熱水,三個小時沒有停閑過。然後,捧著軟軟的西紅柿送給我娘,把皮剝淨,遞給我娘。我娘背後要起褥瘡,大夫說得經常按摩。又是女老師,天天給我娘按摩後背,直到大夫說行了。我對我娘說,就這樣人家怎麼就沒感動您呢?我娘說,我喜歡她,但我不喜歡她母親,你跟了她,就得受她母親一輩子的委屈,你行嗎?
我最終還是依了我娘,沒有和女老師繼續發展。女老師苦笑著說,你娘給了你什麼,讓你這麼俯首聽命。我說,我娘給了我一條生命。我複員離開北京時給她家大個電話,我對她說要複員了,後天就走。女老師說,你想見我?我說,是。女老師沉了沉說,還有什麼意思嗎?我羞愧地說,你不想見就算了。女老師說,來吧。她家在北太平莊住,那是一個深冬的夜晚,我到她家時,她在樓外麵正等我。女老師說,別上我家了,我母親見了你也別扭,峭倆走走吧。於是我們步行,從她家一直走到西單,足有十兒裏地。天特別冷,她穿著棉猴,隻露著兩隻眼睛,就這眼睛燙得我臉頰通紅。不能再送了,天太晚了,馬路上空蕩蕩的。女老師拉著我的手,這也是我們第一次接觸,也是最後一次。她說,分手了就不要再聯係了,彼此留個感情空間吧。我嗓子眼發酸,什麼話也沒有。很想擁抱她,但不敢。估計她也想,眼巴巴看著我。兩個人憋了一會兒,我把她的手鬆開,她失望地對我說,你是我的初戀。說著她淚如雨下,轉身上了最後一輛公共汽車。汽車屁股冒著一縷縷的青煙消逝在夜色裏。此後我就再也沒看到過她。
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護國寺的胡同口遇到她妹妹,她妹妹和一個男人要去人民劇院看戲。我和女老師好的時候,她妹妹還在上中學。是她先認出我,便率先走過來。她不喊我,而是歪著腦袋看我,把我看得不知所措。我也逐漸認出她妹妹,便上前詢問她姐姐的情況。她妹妹說,我姐姐結婚了,生活得不好,但你也別再打攪她了。又過了幾年,我出差去北京便跑到北太平莊,四處尋找她的家。但灰色的I日樓已經沒有了,全是清一色的高層住宅。我又跑到她所在的學校,校舍已經沒了,變成一個超級大商場。我執意去打聽,有人告訴我,學校早就撤銷了。過去熟悉的一切都沒了,都消失了。而代替的是現代化的設施。女老師在哪呢?她現在是不是好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