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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開發芙蓉山的協議遲遲簽不下來,讓雲舒曼十分煩惱。

簽不下來的主要原因是利益之爭。那天,雲舒曼和程平安陪郗氏父子考察了芙蓉山,雙方來到三十公裏之外的芙蓉縣城,在縣政府招待所擬定了合作方案:運廣集團投資修建飛雲寺和一些旅遊服務設施,將12公裏進山道路拓寬並鋪上柏油,另外負責招募僧人住寺;芙蓉縣成立“芙蓉山風景區管理委員會”,負責協調有關部門為芙蓉山送電,架設通訊線路,並為運廣集團的開發建設提供全方位服務。雙方合作期限,定為三十年。但談到收益分配問題,雙方出現了分歧:芙蓉縣提出五五開,一方一半,郗化章卻堅持六四開,他得大頭。郗化章的理由是,分成這麼少,他投進去一個億,莫說三十年,就是五十年也收不回投資。程平安縣長說,你怎麼知道遊客會少,隨著群眾生活水平的提高,今後遊客會年年遞增,一年上百萬也有可能。一張票定到五十元,一年就是五千萬,你四年就能拿回投資。郗化章冷笑:一年一百萬,你以為芙蓉山是泰山?我看一年有二十萬就不錯。再說,我分到手的不是淨收益,其中的一大半要養僧人,明白吧?程縣長說:僧人要養,但是你寺院另外還有香火收入,佛事收入,這些就不是錢啦?郗化章說:反正我要六四開,五五開我不幹。程縣長說:郗先生,你要價這麼高,我沒法向全縣七十萬人民交代。你來投資開發這固然不錯,可你別忘了,芙蓉山是我縣的一處重要家產,是風景勝地,你不來開發,它也還在那兒,而且我們總有一天會開發出來的。郗化章擺擺手:好好好,你們就自己開發吧,我告辭啦!說罷提了包就走。當和尚的兒子倒是急了,扯住父親說:“爸爸別走,再和他們談談嘛!”郗化章卻說:“沒有什麼好談的,走!”他連怡春市也沒再去,帶兒子從這裏直接回了明洲。送走他,雲舒曼滿臉不高興地向程平安道:“縣長大人,不就是一分利嗎,你看,爭來爭去,人家拍拍屁股走了。”程平安搓著胡茬子道:“搞政治的講,寸土必爭;經商的講,寸利不讓。我答應和他合作三十年,這等於在三十年間把芙蓉山的一半給他了,可我不能再在收益上讓得太多。那樣的話,我失土又失利,是一縣之長幹的事嗎?唉,這都是叫窮逼的,如果我手裏有一個億的閑錢,還用招他媽的鳥商?”雲舒曼聽他講出粗話,知道當縣長的確不易,便說:“今天先這樣吧,等我再和郗老板通通話,也許他還能讓步。”程縣長笑著向他拱手:“好妹妹,那就拜托你啦!隻要他肯讓步,我馬上跟他簽協議!”

回來後,雲舒曼跟郗化章又通過幾次電話。她苦口婆心,大講合作的種種好處,但郗化章就是不鬆口。後來雲舒曼又講,如果建起飛雲寺,對覺通法師也有利,因為這給他弘揚佛法提供了一處很好的道場。郗化章卻說:我兒子的道場在哪裏都能建,天下的山多著哩!雲舒曼聽他這樣說,不由得灰心喪氣,一連許多天沒再和他聯係。

單位裏的事也讓她煩惱不堪。她自從去年當上了旅遊局局長,成為全市最年輕的正處級女性幹部,就招來了一些人的妒恨。一個叫魏忠的副局長年齡比她大,資格比她老,本來指望老局長退下去自己好“轉正”的,可最後這個“正”卻成了雲舒曼的,於是整天拉著長臉,開會不發言,分配工作愛幹不幹,上班時間隻有喝茶看報兩件事。他自己不幹,還不讓分管的兩個科好好幹,科長來彙報工作經常聽他這樣說:嗬,幹得滿屁股都是勁兒,怎麼也得不到市長賞識,趕快提升提升?規劃科科長馬錦永實在憋不住,便偷偷向雲舒曼講了,雲舒曼氣得眼淚都差點兒出來。眼看這兩個科的工作成了缺口,她隻好直接向兩個科發號施令。這樣一來,魏副局長更加惱火,跟她更不合作了。

其實,雲舒曼的提升主要因為她的出色。她調到旅遊局之後,很快熟悉了業務,在全局出類拔萃,於是當副科長,當科長,當副局長,連連提升。近幾年,凡是重要的內賓外賓來怡春遊覽,都少不了她陪同,她美好的儀表,流利的英語,周到的服務,都讓客人讚不絕口。所以去年春天老局長退休時,分管旅遊工作的喬昀副市長向市委鼎力推薦,將時任第二副局長的雲舒曼提為一把手。雲舒曼自然感激喬市長,把許多心裏話都向他講。她向他講了魏忠的事,喬市長說,木秀如林,風必摧之,這是在預料之中的,不理他就是。雲舒曼說:我不理他他會理我呀,他在下級麵前胡說八道,叫誰也受不了的!說著說著便哭了起來。喬市長說:你跟老魏講,我喬昀就是賞識雲舒曼,就是要向市委建議提拔她,看你老魏能怎麼樣!這話讓雲舒曼十分感動,她擦擦淚水說:喬市長,有你這話我就知足了,謝謝。她當然不會把喬昀的話告訴魏忠,心想,有領導的理解和支持,再大的委屈我也咽了,再大的困難我也扛著!

元宵節前,一個突發事件又讓她措手不及:市旅遊局下屬的五洲旅行社組團去韓國旅遊,第三天夜間有五位朝鮮族遊客“失蹤”。這種事情影響惡劣,有關部門一再追究旅行社是否涉嫌組織偷渡,多次找雲舒曼了解情況,搞得她狼狽不堪。五洲旅行社是五年前組建的,經理是老局長的一位親戚,因為經營不善,欠了六十多萬元債務,債主們在旅行社討要不著,便跑到局裏要。最氣人的是,有家銀行還告到法院,法院竟然判決由旅遊局償還二十萬貸款。雲舒曼幾次想讓這個旅行社和局裏脫鉤,但老局長都找她發脾氣讓她搞不成。這一次她召開黨組會,果斷地決定暫停五洲旅行社組織出境遊的業務,並讓該社馬上和局裏脫鉤。因為旅行社出了事,老局長倒是沒話可說,但讓雲舒曼不堪其擾的是,那些債主得知旅行社和局裏脫鉤,紛紛跑到局裏要錢,說以前的債就得局裏還。特別是法院那邊,隔三差五就催旅遊局執行判決,簡直叫她煩透了。

外頭的煩惱已經夠多了,回到家還有另外的煩惱讓她不得清靜。這煩惱主要來自丈夫苑龍一對她的猜疑。苑龍一是她的同學,二人畢業後一起分到了怡春市第一中學,一個教數學,一個教地理。雲舒曼在省城師範大學讀地理專業時,就不甘心一輩子老在黑板上向學生空談那些山山水水的美麗,她想親自去看,去玩,還想把千千萬萬的人都引導到那裏去,所以她在六年前向組織部門自薦去了旅遊局。苑龍一起初也是支持雲舒曼的,但雲舒曼到了那裏飛快提升,苑龍一便疑神疑鬼,老覺得她是用了非常手段。去年夏天有一天她回家脫下褲子換上裙子,苑龍一望著掛在衣架上的那條腰帶嘿嘿冷笑,雲舒曼問他笑什麼,苑龍一說,他在觀賞一件可以登天的神物。雲舒曼明白了丈夫的意思,想起了社會上對某些女幹部的譏誚:“腰帶鬆一鬆,職務升一升”。她瞪著眼睛說:“苑龍一你真卑鄙!你心理這麼肮髒,怎麼配得上當一名人民教師!”苑龍一卻說:“我剛才說什麼啦?我是看那腰帶像一條龍,龍不是可以登天嗎?你信口開河地說我卑鄙,說我心理肮髒,這就是局長大人的水平?”就這樣,丈夫無端猜忌旁敲側擊,她還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也不好對丈夫正麵反擊。她曾跟苑龍一認真地談過幾次,讓他理解自己,不要再這麼疑神疑鬼的。苑龍一卻說,我怎麼疑神疑鬼啦?有了你這個正處級老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可在這之後,苑龍一還是陰陽怪氣,話裏有話。這種德性,讓雲舒曼整天十分鬱悶。無奈,她隻好特別注意把握好與領導接觸時的言行舉止,不讓任何有損她名聲的傳言生成。讓她受不了的還有,她在單位忙上一天,回家還要洗衣做飯,伺候孩子,而苑龍一回家就看電視,油瓶倒了也不扶。雲舒曼實在累極了,就說:龍一,你幫一下手好嗎?苑龍一卻在沙發上伸著懶腰道:難道官至正處,你就改變了性別,就可以不盡一個主婦的義務了嗎?雲舒曼氣得心口疼痛,又不願和他爭吵,隻好咬牙吞淚,一個人去幹那永遠也幹不完的家務。

但讓她感到不解的是,苑龍一在她麵前極力要作男子漢大丈夫,在床上卻作不成。前些年他們都當老師的時候,性生活一直很和諧,但後來雲舒曼去了旅遊局,隨著她職位的一升再升,苑龍一的性能力卻一降再降,先是偶爾的疲軟,然後是偶爾的不舉,再進一步發展,就是不能成事的時候居多了。雲舒曼雖然對苑龍一有些怨恨,但想到他畢竟是丈夫,自己也應該盡到義務,可是苑龍一的這種表現讓她十分困惑。她問是什麼原因,苑龍一卻煩躁地道:問什麼問,要問問你自己!直到有一回她再問,苑龍一說他之所以硬不起來,是因為想起了339。雲舒曼疑惑不解:什麼339?苑龍一卻說:你別裝瘋賣傻好不好?雲舒曼想了再想,突然想到喬市長辦公室電話的尾數是339。他幾次打電話給她家裏來,電話號碼都顯示得清清楚楚。她說:龍一,你懷疑我和喬市長有事是吧?你怎能這麼想呢?我跟他……苑龍一卻打斷她的話道:你不用辯解,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心裏有數!雲舒曼便明白,她在苑龍一心中肯定是濁的了。可我沒有呀,我是清白的呀!她想跟苑龍一好好談談,但她想,就憑苑龍一的這種性格,無論她怎麼辯解也聽不進去。再說,苑龍一其實也可憐,就因為那麼子虛烏有地懷疑,連男人的基本功都廢了。想來想去,雲舒曼心裏十分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