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 3)

早飯後,心朗領疊翠山法務團去四樓的國際禪學中心參觀。那是一個大大的廳堂,有幾十位西方男女正在地板上坐著,聽一位韓國法師用英語講課。慧昱隨大家坐下,吃力地聽了一會兒,模模糊糊聽出那法師正在講趙州古佛的公案“煩惱是佛”:趙州上堂開法,說佛是煩惱,煩惱是佛。有僧人問:不知道佛是誰家煩惱?趙州答:與一切人煩惱。那僧又問:怎樣才能免除煩惱?趙州反問:免除它做什麼?韓僧講罷這段,又解說了一通。慧昱聽他講得很一般,並沒有扣緊佛祖講的“萬法如一”和禪宗曆來主張的“一行三昧”,但那些西方人卻聽得如癡如醉。有一位鼻子奇大的中年人,竟然一邊聽一邊哭,將大鼻子擰得通紅。法師停止講課,問他為什麼哭,大鼻子男人說,他一直在尋找去除煩惱的方法,可是找了大半生也沒找到,沒想到在這裏找到了禪宗這種神奇的東方智慧!他很感動,所以忍不住要哭。

法務團退出之後,心朗法師在走廊裏通過翻譯向大家介紹:這個國際禪學中心每年接待上萬人次,其中大多數學員來自西方,有人學習一段回國,還建立了各種各樣的禪學組織。明若大和尚說:與廣佛寺相比,我們在這方麵就做得較差。把佛的智慧和禪宗思想向世界推介,這是當代佛子的重要使命,我們今後也要努力去做。

此後的幾天裏,法務團在廣佛寺舉辦了多項傳法活動,有梵唄演唱,有書法表演,有集體坐禪,最主要的一場是明若大和尚講經。那天,廣佛寺全體僧人、外國學員和社會上許多禪學愛好者都來聆聽,將國際禪學中心坐得滿滿當當。明若從南北朝傅大士那首著名的詩偈“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在橋上過,橋流人不流”講起,談禪宗思維方式的別致以及在現代社會中的運用,引起了入會者的一致讚賞。

他講完後,一些人紛紛提問,繼續請教。麵對那些五花八門的問題,大和尚逐一解答,侃侃而談,讓大家時而哄堂大笑,時而點頭歎服。後來,有一位金發碧眼的白種女人提出了這樣的問題:你們中國僧人為什麼要獨身,要禁欲?有沒有人強迫你們?她一說完,全場嘩然。大和尚卻不慌不忙,微微一笑說道:為什麼要獨身,佛經裏講的道理已經夠多了,我今天再把佛家之外的觀點介紹給你們。你們肯定知道印度的甘地,他就是一個獨身主義者。那是一位聖人,他組織了非暴力不合作運動,最終讓印度擺脫了英國的殖民統治。他創立的真理靜修院,就是要求禁欲的。為什麼要這樣,他說,一個人如果把自己完全奉獻給了真理,他就要絕對地大公無私,他不可能有時間出於私利去生兒育女、照顧家庭。男女之愛是自私的,排他的,忠實的妻子準備為丈夫犧牲一切,同樣忠實的丈夫也會這麼做。顯然,這樣的人達不到博愛的高度,或者他們不可能把所有人看作是自己的親友,因為他們在愛的周圍築起了一堵牆。這是甘地的觀點。出於同樣的原因,西方一些宗教,專業的神職人員也是要禁欲、獨身,中國僧人也是這樣。這不是有人強迫我們,因為我們隨時可以舍戒還俗。中國憲法規定,公民有信仰宗教的自由,也有不信仰宗教的自由。但既然我披了僧衣,那就要做一個真正的僧人。比丘、比丘尼是佛教的動力,是職業傳道者,因而要遵守修道的最高標準,把心中全部的愛奉獻給眾生,奉獻給社會!

聽罷他的解說,全場熱烈鼓掌。

大和尚的這種講法讓慧昱感到十分新鮮,也十分信服。他想,對,就是這個道理。那麼,就讓我也做一個真正的僧人,堅決遠離男女之欲,把我的身心全部奉獻給佛教奉獻給眾生吧!

最後一天是在漢城遊覽。法務團乘坐一輛大巴,在心郎法師的帶領下去了酷似中國故宮的景福宮,去了韓國著名藝術品彙集場所仁寺洞,還登上了南山公園裏高高聳立的漢城塔。站在漢城塔的旋轉眺望台上,整個漢城一覽無餘,連遠處的仁川海和仁川機場都能看到。

當天晚上,他們去仁川機場登上了回國的航班。

回到疊翠山,九位出國學僧在佛學院受到熱烈歡迎。學院舉行了一場報告會,讓他們講了出訪韓國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慧昱第一個發言,他重點講了從漢城廣佛寺看到的佛教現代化、全球化跡象。他說,進入二十一世紀,人類的物質生活水準普遍提高,但精神問題也在迅速凸現,人欲橫流、道德淪喪等社會弊病引起了人們對文化的普遍反省。生存競爭的高度緊張,使許多人向往放鬆身心,輕安自在,歸真返樸。佛教資深年久,庫藏豐富,具有很大的心理治療、心理安慰和心理開發功能,很可能會在人類文化的重建中扮演重要角色。中國漢傳佛教必須應時契機,調整改革,盡快完成現代化進程,以此來與當今世界的發展和變革相契合。這個觀點,贏得了師生的一片掌聲。

本來,覺通就對自己沒能隨團出國耿耿於懷,看到慧昱回來之後這麼風光,在宿舍裏對慧昱說:“去了一個韓國就了不起啦?等我畢了業,我去周遊世界!”慧昱聽了隻是一笑,沒有吭聲。

在將要畢業離校的幾天裏,覺通開始在學僧中招兵買馬,跟這個談,跟那個談,讓人家跟他去芙蓉山。然而談過幾個,人家都不答應,覺通以為是待遇問題,就許諾到了那裏每月發給五百。這樣還是不行,覺通就讓慧昱替他動員。慧昱想,能動員幾個同學一起去芙蓉山,也真是好事,因為要弘化一方,必須有一批高層次的僧才。他聽說一凡畢業後的去向還沒定下,覺得一凡功課學得好,品行也不錯,尤其是精通梵唄,唱功極佳,去芙蓉山作維那師再好不過。然而他找到一凡說了這意思,一凡卻連連搖頭,說慧昱你能跟覺通同住,我是不行,我看不慣他那品行。慧昱就把自己的思想變化過程講給他聽,讓他“不看僧麵看佛麵”,為了續佛慧命,承擔如來家業,一起去芙蓉山住上幾年。一凡想了想說,那我就聽你的,去住一段試試,如果實在受不了,拔腿就走。慧昱說,可以可以,你想走就走,我決不攔你。

經過幾天苦口婆心的勸說,慧昱終於動員成了三個,除一凡外,還有慈輝和達戒。覺通讓能說會道、白麵書生模樣的慈輝去芙蓉山作知客,讓性情耿直、長著一張大紅臉的達戒去當僧值。他高興地說,這樣一來,寺院的領導層就有了。以後,再到別處引進一些,新招一些小沙彌,弄到二三十人,就比較有規模啦。覺通對這幾個同學講,離校後大家各自回家看看,順便也動員一些相熟的僧人,招一些想出家的年輕人一塊去芙蓉山。

七月底的一天,疊翠山佛學院第十屆學僧畢業典禮隆重舉行,省、市佛協會長,市宗教局領導,明若大和尚和全山各寺住持都來出席。典禮在《國歌》聲中開始,領導與長老依次講話,一個個對畢業學僧諄諄教誨,依依叮嚀。明若大和尚的講話更是愛心拳拳,期望殷切。他對學僧們說,畢業不等於成熟,不等於開悟,畢業後的修行之路漫長而艱難,希望大家一定要堅定信念,學有所用,身體力行,做一番弘法利生的大事業!慧昱眼含熱淚代表學僧發言,表示一定要謹遵祖訓,愛國愛教,知恩報恩,學修並進,莊嚴國土,利樂有情。

最後,《三寶歌》的旋律響起,老少僧人一齊起立,莊嚴地唱起了這首由太虛大師作曲、弘一大師作詞的教歌:

人天長夜,宇宙黯暗,誰啟以光明?

三界火宅,眾苦煎逼,誰濟以安寧?

大悲大智大雄力,南無佛陀耶!

昭朗萬有,任席眾生,功德莫能明。

今乃知,唯此是,真正皈依處。

盡形壽,獻身命,信受勤奉行!

……

秦老謅的謅:燒疤

和尚過去為什麼要在頭上燒香疤?那是元朝興起的。北國韃子占了中國,老百姓反抗,經常是殺了韃子跑到寺院裏藏起來。皇上就下旨,叫真正的出家人都在頭上燒香疤,好辨別真假。

也有人說這事是明朝興起的。朱洪武當過和尚,知道有些罪犯會借出家逃脫官府緝拿,就叫出家人燒香疤,免得混進壞人。

我聽我表弟講,燒香疤很疼。燒完了有腫頭的,有腫臉的,還有的頭皮都爛了,一個勁地淌膿。可沒有辦法,過去要出家,就得過這一關。

清朝的乾隆爺,下江南的時候路過芙蓉山。他到飛雲寺裏玩,方丈接駕,陪他四處觀看。正好,大殿裏有一群和尚在受戒燒香疤,乾隆好奇,說朕要進去看看。方丈為難了,心想,萬一哪個受戒和尚疼得叫喚起來,驚嚇了皇上怎麼得了?可他又無法阻止皇上。方丈正在猶豫,抬頭看看皇上的臉,忽然有了主意,說您不宜參加受戒儀式,乾隆有些不悅,說怎麼啦?方丈說,皇上您“天庭”發亮,這是要交桃花運,看僧人受戒,衝了您的桃花運怎麼是好?乾隆一聽樂了,心想對呀,我上芙蓉山經過官湖街,見一個碾米的姑娘俊俏得很,正打算晚上召來樂活樂活。這樣,他就沒去看燒香疤,接著下山去了。那個姑娘叫芙蓉,當天晚上就陪皇上睡了覺,第二天皇上走卻沒帶她。雖然沒讓皇上帶走,可從此人家都叫她芙蓉娘娘。芙蓉娘娘一輩子沒再出嫁,為乾隆守節。她死後,單獨埋在芙蓉山腳下,至今那地方還叫娘娘墳。

光緒年間,孫中山反清。怡春有個肖舉人,也暗地裏隨了孫中山。他那年自己造了炸彈,去北京炸慈禧。結果慈禧沒炸著,倒把自己暴露了。他偷偷跑回來,怕叫官府逮去殺頭,就藏到了芙蓉山上。當時飛雲寺的住持是花淨,跟肖舉人是老朋友。肖舉人到了山上,花淨問他:你要臉還是要命?肖舉人說,我當然要命。花淨說,那好,你快躺下,把眼睛閉上。等肖舉人躺下,他把一壺開水澆到了肖舉人的臉上,把他的臉皮全都燙爛了。藏了一段時間,肖舉人的臉皮重新長好,除了方丈,誰也不認識他。官府上山搜查過,可就是認不出肖舉人。肖舉人保住了命,等到孫中山革命成功,他想去謀個一官半職,可孫中山說,算了吧,就你這張臉,實在有損革命軍形象。肖舉人死了當官的心,回山上當了個真和尚,法號叫法一。法一研究佛經多年,最後寫成一本書,聽說在南京出版了,這書咱沒見過。花淨本想叫他接班當方丈,可是法一寫書累壞了身體,死在了他的頭裏。這樣,法揚就代替法一,接了花淨的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