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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上山後,覺通帶孟悔進了芙蓉山莊,慧昱一個人回到寺中。次日淩晨,到了上早課的時間,慧昱沒見覺通的影子,便知他夜裏沒有回寺。他對著滿天殘星深吐一口悶氣,整一整身上穿的黑色海青,帶領眾僧走進大殿拜佛誦經,如法如儀。早課後過堂用齋,雖然住持位子空著,但慧昱和大眾唱時莊重,吃時肅靜。齋畢是打掃衛生的時間,他又和眾僧一道,把院子和各個殿堂打掃得幹幹淨淨。

十點多鍾,覺通和孟悔來到了寺裏。孟悔撐一把小花傘,穿黃汗衫藍短褲,性感而窈窕。覺通走在她的身邊,東指西指一一向她解說。每到一個殿堂,他都向值班僧人介紹說,這是孟經理,代表運廣集團來管理芙蓉山的。孟悔羞笑著對僧人說:“請多多關照!”

慧昱當時正和好了一攤水泥,在齋堂門口的牆上抹著。覺通走過去問:“慧昱,你幹啥呢?”慧昱說:“我想做一塊黑板,日後在這裏辦黑板報。”覺通點點頭說:“好,在學院你就是黑板報的主編,到這裏應該繼續辦下去。”孟悔走過來搭訕道:“寺院裏還出黑板報?都登什麼東西呀?”慧昱說:“登一些有利於修行的東西。請孟經理多多指導。”孟悔紅著臉說:“我會指導什麼。哎,覺通,你不是要陪我去看流雲峽嗎,咱們走吧?”覺通說:“好的,現在就去。”說罷,他和孟悔從西側門出去,往後山去了。

達戒走了過來。他瞅一瞅在寺西山坡上並肩登攀的一對男女,說:“慧昱,我正在這邊給幾個沙彌講戒,住持在那邊公開犯戒,這叫什麼事兒!”慧昱道:“這更好呀,讓他們知道什麼是佛行,什麼是魔行。”達戒說:“我能跟沙彌這麼講嗎?對了,郗總說過,如果覺通犯了錯誤我可以直接向他報告,我現在就跟他講!”說罷,他果真掏出了手機。然而電話撥通後,他講了自己看到的情形,郗化章卻說一聲“知道了”,接著便掛了電話。達戒拍打著手機說:“你看你看,他老子是什麼態度!”

慧昱兜裏的手機響了。達戒看他滿手水泥,便替他掏出來,摁了接聽鍵,舉到他的耳邊。電話是郗化章打來的,讓慧昱馬上到芙蓉山莊一趟。慧昱甩甩手,去旁邊的水龍頭那裏衝洗。達戒向他說:“你見了老板,一定跟他談談覺通的事情!”慧昱點頭道:“我有這打算。”

郗化章住芙蓉山莊218房間。慧昱敲門進去,隻見屋裏濃煙滾滾,嗆得他連聲咳嗽。看看地毯上,煙蒂扔得到處都是,有的地方還燒出了黑洞。他抬頭看看郗化章那張滿布焦慮的臉,合掌道:“請問郗總,你把小僧叫來,有何吩咐?”郗化章說:“我有些話想跟你談一談。來,坐吧。”

二人在沙發上坐下,郗化章猛抽幾口煙,然後苦笑著道:“慧昱,人有八萬四千煩惱對吧?”慧昱點點頭:“對,佛經上有這一說。”郗化章道:“不知道這八萬四千煩惱中間,包括不包括我遇到的煩惱?”慧昱說:“不知郗總有何煩惱?”郗化章說:“我的煩惱多得數不清楚,可最嚴重的一條就是兒子。他太叫我失望,太不爭氣了!”

這話讓慧昱感到驚詫。他沒想到郗化章會這樣說。他一時不知如何應對,隻好低頭不語。

郗化章接著說:“你是他的同學,肯定對他有所了解,但你不了解的還有很多很多。想在想起來,這孩子不成器,也有我和他媽的責任。我們覺得,就這麼一個獨生子,不能委屈了他,結果就把他給慣壞了,讓他變得自私,任性,貪圖享受,沒有事業心責任感。他腦子不笨,可從來不刻苦學習,光貪玩兒。現在孩子念書哪個不累呀,可是人家受得了,他就受不了。念到高三,他死活不幹了,賴在家裏不去上學,氣得我狠狠揍了他一頓。沒想到,挨揍的當天,他竟然留下一張字條,說要出家當和尚去。他媽哭得死去活來,我用各種方式四處尋找,可一直找不到他。過了兩年多,他忽然從疊翠山寄來一封信,說他出走後到杭州一家寺院出家,現在考上了疊翠山佛學院。信裏還說,你們不是夢寐以求讓我拿大學文憑嗎,我三年後拿一個給你們瞧瞧。看過這信,我和他媽高興得簡直要瘋了,心想這一下不但找回了兒子,還有了一個金不換的回頭浪子。我去佛學院看他,說兒子,希望你在這裏好好學習,畢了業當一個名僧、高僧,我全力支持你!他答應著,讓我到時候給他建個道場。從去年開始,我就物色地方準備建廟,選來選去最後定在了這芙蓉山。慧昱你知道麼,在這裏我整整扔下了九千萬。我的自有資金遠遠不夠,向銀行貸了四千萬呢!這芙蓉山離城市遠,遊客少,要想收回投資,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我敢斷定,除了我老郗,再不會有人到這裏扔錢的。可我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兒子麼!你說說,我費了這麼一番苦心,做了這麼大的投入,他還不應該好好幹,盡快在佛教界、在社會上幹出一些名堂麼?”

他歎口氣,搖搖頭,接著說道:“可是,他不。他還是貪玩,還是把正事當兒戲。升座前,你給他寫好了法語,我多次囑咐他,叫他一定背熟,他說沒問題,沒問題,結果那天當眾出醜,羞得我沒處放這張老臉!升座之後,他應該好好熟悉一下業務,當好住持吧?可他又想別的。他一次次央求我,讓我安排那個姓孟的女孩過來。我說,兒子,你喜歡那個女孩,就把她放在明洲,隔些日子去會會她就行了,不要領到山上招招搖搖好不好?你畢竟是飛雲寺住持,披著袈裟。可他不聽,非叫我給弄來不可,還威脅說,如果不答應的話,他就不幹飛雲寺住持,雲遊四方去。你想想,他要是真地撂了挑子,我這些心血不是都打了水漂?沒有辦法,我隻好答應他。昨天這女孩來了,他把她接到山莊,兩個人就混到了一起。我給兒子打電話,說你陪一會兒女孩也可以,但一定要回寺裏住,明天早晨準時參加早課。可他不聽我的,在山莊裏一夜沒走,今天八點多了才起來吃飯,接著又帶女孩逛山去了。你想想,這是住持能幹的事情麼?他這麼不注意影響,能有個好結果、好名聲嗎?我氣得連早飯也沒吃,到現在還害心口疼……”

說到這裏,郗化章又續上一支煙,凶猛地抽著。

慧昱說:“郗總,感謝你的信任,能把這麼多心裏話說給我聽。覺通的習氣這麼重,是你的煩惱,也是我的煩惱。實話跟你說,我在佛學院念書的時候,來芙蓉山以後,都曾多次想過,不能和覺通這樣的人共住。”

郗化章扭頭看著他:“是嗎?慧昱師父,你可不能離開芙蓉山嗬!”

慧昱微微一笑:“我打算走的話,早就走了。佛祖對我們出家人講過這樣一句話:煩惱即菩提。就是說,煩惱能讓人增長智慧,幫助修行。”

郗化章苦笑著說:“我明白,在你的修行道路上,覺通就是個反麵教材。”

慧昱說:“無所謂正麵反麵。在佛的麵前,我們都是芸芸眾生,都是不淨的一粒種子,隻是染重染輕而已。”

郗化章歎一口氣:“唉,我真是對他不放心哪!可是,我又不能老住在這裏。你知道的,運廣集團總部在明洲,那裏有許多業務,再說,我也得抓緊掙錢還貸款嗬。我今天叫你過來,就是要向你交個底,拜托你兩件事情。”慧昱問:“郗總你別說‘拜托’二字,讓我做什麼事情,請盡管講。”郗化章說:“是這麼兩件:第一,把飛雲寺管好;第二,把覺通管好。”慧昱說:“我身為監院,一定盡職盡責,讓飛雲寺法輪常轉,爭取不出大的婁子。但第二條,我覺得很難。”郗化章說:“是很難。現在我不指望他能當一個好和尚,隻希望他做事別太出格,免得招來危險。你是他的老同學,也熟悉佛門規矩,多提醒他,多勸勸他,好吧?”慧昱點點頭:“可以。”

這時,郗化章從床頭提過一個包來,摸出一個信封遞給慧昱。慧昱伸手接過,感覺沉甸甸的,從封口看看,裏麵竟是一摞百元鈔票。他急忙放到郗化章的麵前,說:“郗總,請不要這樣。”郗化章把信封拿起來再向他遞:“你別見怪,這些錢隻是我的一點心意。如果你幹得好,年底我會再給你紅包的。”慧昱張開兩手推擋著:“郗總,你交代的事情我一定好好去做,可這錢我不能要,我是受過菩薩戒的。”郗化章把錢收起,歎息道:“唉,我兒子要是跟你一樣就好啦!”

接著,他又向慧昱講:“我走了之後,宋經理作運廣集團的全權代表管理這裏的業務,你要好好和他配合。”慧昱問:“覺通不是說,孟悔代表運廣集團管理芙蓉山麼?”郗化章眉頭一皺:“這麼個大攤子,我哪敢交給一個丫頭片子。她在這裏,也就是幫著賣賣門票吧。”

而後,他打電話叫來了宋經理,又對一些事情做了交代。說罷,他把手中的半截煙一扔:“好,我走了。宋經理,你陪我到風管委向申主任告別一聲。”宋經理說:“你不等住持回來?”郗化章沉著臉說:“我等他幹啥,我肚子裏的氣已經夠飽了!”宋經理不再吭聲,提著地上的一個大包就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