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昱聽後,沉默了片刻問道:“你打不打算真地出家?”
永發搖搖頭:“我不。表哥待我這樣,我能受他一輩子氣呀?”
慧昱暗暗搖頭,不再吭聲。
來到芙蓉山莊,慧昱在大堂裏等著,永發去三樓孟悔住的房間叫來了覺通。覺通見了慧昱一句話不說,怒氣衝衝走出門去。上山的路上,他雖然走在前頭,可是腿腳發軟,呼呼直喘,走幾步就停下歇一歇,慧昱和永發隻好在後麵駐足等候。回到寺裏,已經是十點多鍾,僧人們大多熄燈就寢了。
此後,覺通收斂了一點。他雖然還去找孟悔,但一般都選在白天,而且是在孟悔不值班售票的時候。他在那裏廝混半天,一般都回寺裏過夜,早課也能起床參加。
但過了一段時間,覺通仍在寺裏睡,早課卻屢屢缺席。達戒嘟嘟噥噥,說住持這麼搞,讓他做僧值的怎麼去抓僧人紀律。慧昱悄悄問永發,覺通都是什麼時候睡覺,永發說,他不定時,有時候上網上個通宵。慧昱想,這家夥,又管不住自己了。
這天晚上,慧昱去找覺通談話,讓他早上準時起床,覺通說,我那時候還沒睡醒嗬。慧昱說,你晚上早睡一點不好麼?覺通歪嘴一笑:我每天晚上都考慮振興飛雲寺的大計,睡不安穩呀!慧昱道:把你的大計說出來聽聽。覺通便胡謅了一通,又是招募僧人啦,又是舉辦大型法會啦,都很虛。慧昱說,其實,振興飛雲寺,首要的還是把道風建設好。道風不正,僧紀渙散,什麼事情都做不成的。我剛起草了一份僧人規約,你看看可以嗎?說罷就將一頁紙遞給了覺通。覺通接過去看看,上麵是這麼一些內容:
飛雲寺共住規約
佛製戒律,祖立清規,旨在防非止惡,安身進道,光大法門,自利利人,造福社會。本此精神,訂立共住規約,全寺上下,均須遵守。
一、全寺僧眾,必須遵紀守法,愛國愛教,以寺為家,勤修三學,恪守六和。
二、各位執事均應忠於職守,盡心盡職,愛護常住,關心大眾,任勞任怨,廉潔奉公。如有玩忽職守,借權謀私,經批評教育不改者,免其職務。
三、全寺上下均須謹遵佛製,戒行清淨,慎護譏嫌,自重自尊,僧儀整肅。犯根本大戒者,不共住。
四、早晚課誦、二時齋供、念佛聽講、集體勞動,除特殊職責以外,因病因事均應請假;無故缺席者,應批評教育;屢教不改者,不共住。
五、尊師重道,服從執事安排,違者視情節輕重,給予批評教育,屢教不改者,不共住。
六、打架鬥毆,惡口相罵,滋生是非,妄評他人見地,輕視老成,拉幫結派,破和合僧,情節嚴重而不悔改者,不共住。
七、全寺僧眾均須僧裝整齊,及時剃除須發,清淨素食,禁止飲酒、吸煙、賭博、看淫穢書刊、瀏覽網上黃色內容。如有違犯,經批評教育而不悔改者,不共住。
八、不昧因果,愛護常住之物,若有侵吞、損壞,應如實賠償,情節嚴重,寺廟除名後依法處理。
九、因故離寺須請假,返回應銷假。不假而出,夜不歸宿,經批評教育而不改者,不共住。
十、師友親朋來寺,經主管執事同意、安排後,方可留膳宿,不得私自擅留膳宿。
十一、不得搞看相、算命、抽簽、卜卦等有違正修的一切活動,屢教不改者,不共住。
十二、私自化緣、募捐及私收徒眾者,視情節輕重予以處理,不服者,不共住。
十三、按時作息,清淨自活,不得無故攀緣、隨意串寮,以妨正修。在寮房會見女眾須三人以上,故犯不改者不共住。
十四、保持殿堂莊嚴,環境清淨,僧房整潔,愛護文物及花果、樹木等。
未盡事宜,由寺務委員會協商處理。
遵規守戒,一視同仁。同居大眾,各宜珍重。
覺通看罷,咂起了牙花子:“慧昱,咱們不要自己給自己戴緊箍咒好吧?”慧昱說:“製訂規約,將傳統的戒律具體化、現代化,以此來整飭道風,這是當今各個寺院的普遍做法,咱們飛雲寺也不能例外。”覺通隻好點頭:“那就這麼辦吧。”慧昱說:“你同意了就好,明天上午咱們寺務委員會再把它討論討論,如果別的執事沒有意見,就向大眾頒布。”覺通說:“可以。”慧昱又說:“不過,規約一旦正式頒布,你這個住持可要帶頭遵守。”覺通歪嘴一笑:“盡量爭取吧。”
第二天,住持、執事們坐在一起,把規約討論了一番,大家都說很好。晚上,全體僧人集合到法堂開會,慧昱就宣讀了這十四條。他讀完後說,請大和尚做開示。覺通裝模作樣講了一番話,要求大眾認真遵守這些規約,共同建設良好道風雲雲。
在這之後,覺通果然有些轉變,每天的課誦都能參加,孟悔那裏也去得少了。
秦老謅的謅:馬子
民國初年,天下大亂,馬子到處都是。馬子就是土匪,過去也叫響馬,在這一帶叫他們馬子。其實一般人還不敢明著叫,怕叫暗藏的馬子知道了,給自己惹麻煩。不叫馬子叫什麼?不用叫,晃一晃大拇指,人家就知道是在說馬子。馬子起事,目的不一樣,有想奪天下的;有劫富濟貧的;有混吃混喝的。
我小時候,常來這一帶的大幫馬子有劉黑七,趙嬤嬤,徐大鼻子。
劉黑七你知道吧,人稱“萬匪之王”,老家在沂蒙山,手下馬子最多的時候有好幾萬。他讓國民黨招安過,還當過漢奸,騷擾了大半個中國。他來芙蓉山好幾趟,都是為了躲避剿匪的官兵。每來一趟,老百姓遭殃,和尚也遭殃。他第一回過來,把方丈攆出去,自己住在方丈室裏,一天不知換多少女人。那些女人,都是從山下搶來的。那時候的方丈是花淨,他無可奈何,隻好跑到獅子洞裏整天坐禪。
趙嬤嬤,是個女的,他男人當馬子,混成杆首之後叫官兵打死了,老婆趙嬤嬤就接手繼續幹。趙嬤嬤有八個幹閨女,人人會使雙槍。娘兒九個,一人騎一頭驢,要多威風有多威風。她來芙蓉山也是許多回,每一回都是殺人放火,光俺們柘溝,死在她手下的就有十幾口子。後來,趙嬤嬤在郯城製造了一個八裏窪血案,殺了好幾百人,驚動了北洋政府,就讓官兵逮了。殺趙嬤嬤是在臨沂,這娘兒們也真有種,上了刑場還唱周姑子戲呢。
徐大鼻子,鼻子特別大,人家都說他是一頭象脫生的。他隻來過這裏一回,是聽說山後鎮的張財主從南京娶回個老婆,腳特別小,他要親眼看一看。他還沒來,張財主就帶著小腳老婆跑到了外地。徐大鼻子不罷休,抓了她家老老小小幾十個女人,也不糟蹋,非叫張財主拿小腳老婆來換不可。有人去跟張財主說,張財主猶豫了兩天,乖乖地把小腳老婆送給了徐大鼻子。徐大鼻子一看,那女人的腳跟個辣椒似的,真是小得不能再小,高高興興地把張家的女人放了,帶著小腳女人回了自己的老窩。聽說徐大鼻子可喜歡那女人了,後來再也沒糟蹋過別的女人。
跟芙蓉山最有關係的馬子是歸小根。他家是東邊的歸家河子,離這裏隻有十三裏路。他在芙蓉山占山為王,把司令部建在今天芙蓉山莊那地方,很快招起二百多號人。他有個規矩,凡是“辦事”,就是去搶錢綁票等等,都到三十裏之外。他的意思是,三十裏之內是他的父老鄉親,不可以下毒手的。結果,三十裏之內的人就對他有好感,說他仗義,有些老百姓就跟上他扛槍吃飯。花淨老和尚呢,自從山上有了馬子的營盤,領著和尚閉門清修,跟歸小根井水不犯河水。可是閉門清修也太苦,一些壞和尚就偷偷跑出去,跟了歸小根幹。
有一年,歸小根去南鄉綁票,一綁綁來個馮財主,叫人家拿一萬大洋贖人。馮家也托人送了大洋上山,領回了老馮。可沒想到這老馮的外甥在省政府當官,給省長一講,省長立馬派了兩營兵來圍剿歸小根。官兵從芙蓉山東、南、西三麵上來,馬子頂不住,一步步往回退,很快退到了流雲峽。歸小根見大勢已去,就喊:“怕個屌,老子十八年以後又是一條好漢!”從懸崖上跳了下去。他的鐵杆部下,有十幾個人也隨他跳了下去。其他人就不敢了,多數人等著向官兵投降,有一小部分人去飛雲寺砸那後門,其中就包括原先在寺裏當和尚的。那花淨也真是大慈大悲,竟然把後門打開,讓他們進去了。接著,他叫手下給這些馬子剃頭換衣裳。官兵上來,到廟裏搜查,把和尚集合起來,指著他們一個個地問花淨,是僧人還是土匪。問到哪一個,花淨都說是僧人,把他們一個個都保了下來。官兵走後,老和尚還讓人把山上幾十具死屍收集起來,都扔進流雲峽,然後做了七天七夜的法事超度他們。讓老和尚保下來的那些馬子,多數留在廟裏沒走,規規矩矩當起了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