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怡春市居士首領羅彩玉由兒子藺璞陪著來到了山上。她對覺通、慧昱說,一些居士想利用國慶長假念佛修行,飛雲寺離大家近,可不可以組織一個“佛七”。覺通有些猶豫,說那幾天正是旅遊黃金時段,僧人們忙著值班,哪有閑空打佛七。慧昱說,值班用不了幾個人,沒問題。覺通又說,山上地方有限,怕是住不開。慧昱說,把東西兩座配殿的空房都用起來,買一些席子被褥,能住五六十人。覺通又說,來那麼多人,吃飯也成問題呀。羅彩玉說,這你不用擔心,居士們上山,哪一個也會掏功德錢,不會讓寺裏破費的。覺通說,我的意思是,山上的廚師太少,做不出那麼多人的飯菜。羅彩玉說,這事更好辦,叫居士們輪流幫廚。商量一會兒,事情便定了下來。
說到法會由誰主持,覺通說,算慧昱的。慧昱說,不行,這種法會應該請一位高僧過來。羅彩玉說,請我師父上宗下道老和尚來好不好?他現在正住持河南開封的一家寺院。他專修淨土,特別會講,經常主持佛七。覺通有些猶豫,慧昱說,這樣很好,請修為高的老和尚過來,會給飛雲寺增光添彩的。覺通這才點頭說,那就請吧。
羅彩玉便興衝衝地給宗道老和尚打電話。可是老和尚遲遲疑疑不願答應,經羅彩玉好說歹說他才鬆口。羅彩玉說,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師父我太高興啦!我在這裏給你頂禮啦!說著,將話筒放到桌上,果真跪下頂禮三拜。藺璞說:媽,你跟他說,三十號這天我開車接他。
母子倆走後,覺通嘟噥道:“念佛在家念得了,跑到山上幹啥。”慧昱說:“參加佛七,在短期內放下萬緣、收攝身心,專精念佛而一心不亂,是一種很好的修行方法。再說,寺廟一旦建起,就應該擔當起弘化一方的重任,密切聯係在家修行者,把寺廟辦成居士之家。”覺通揮揮手道:“你說好你就辦去,我不操那個心!”慧昱說:“不操心哪能行,雖然佛七不用咱們主持,可是法務雜事是很多的,你身為住持,起碼要陪好老和尚。”覺通說:“好吧。”
接下來的幾天,慧昱便帶領全寺僧人籌備佛七。他和羅彩玉一次次通話,托她在城裏買這買那。羅老太太也真是能幹,她動員有錢的居士們做功德,把東西置辦得齊齊整整,並且用車送到山上,不用飛雲寺付一分錢。其中一位當老板的居士,一次就給山上買了六十張床。還有十幾位女居士,聚在一起忙活了三天三夜,做了六十個蒲團,並在上麵各繡一朵漂漂亮亮的蓮花。
二十八號這天,覺通接到明洲通元寺的電話,說明心大和尚已升任該寺住持,明天舉行升座儀式,請他光臨。隨後,他父親也來電話說這事,讓他務必回去一趟。覺通便跟慧昱交代了一下,讓他把攤子守好。慧昱說,這你放心,不過你三十號一定要回來,別誤了一號的佛七。覺通答應著,接著收拾了東西開車下山。慧昱想,明心如願當上住持,今後通元寺的銅臭味道怕是更加濃厚啦。
三十號這天下午四點,羅彩玉給寺裏打來電話,說她和兒子已經接來老和尚,再有一個小時就能上山。慧昱給覺通打手機,問他到了哪裏,覺通說,正在路上,不過他經過海晏市的時候要辦點事情,可能住一夜。慧昱說,你不回來,請來的老和尚怎麼接待?覺通說,我讓山莊宋經理安排好食宿,你和慈輝去陪就行。我明天一早從海晏動身,九點前一定回山。慧昱隻好搖搖頭,掛了電話。
他叫上慈輝,二人一起到芙蓉山莊等候。走到羅漢榻旁邊,慧昱說:“這頓招待晚宴,讓雨靈老和尚也參加吧。”慈輝說:“叫他參加幹啥。”慧昱說:“同住一山,同為僧人,哪能老死不相往來?再說,他是從台灣回來的,一塊兒吃個飯,也算咱們對他有所表示。”慈輝說:“好吧。多虧覺通不在山上,他要是在,絕對不會同意。”
二人就去了獅子洞。這老和尚正坐在洞口旁邊的石台上吃東西,看見二人過來,他警覺地放下手裏的麵包,起身道:“要攆我下山是不是?你們休想!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芙蓉山!”慧昱笑著向他打個問訊:“放心吧雨老。我和知客師過來,是請你去芙蓉山莊一起吃飯,陪一陪外來客人。”雨靈聽了這話大喜:“是嗎?好,好!可惜我已經吃下一個麵包了!”慈輝看見石台上有麵包、涼拌豆腐皮和礦泉水,說:“嗬,夥食不錯!”雨靈說:“在這山上,能買什麼就吃什麼。但是大陸的麵包不如台灣做得香。”慈輝說:“師父挺有錢嘛。”雨靈說:“錢沒有多少,不過還能在這裏住上十年八年。”
慧昱走進洞去看看,見裏麵有一張床,床上被褥齊齊整整,床邊有許多日用物品,和師父在這裏住時大不相同。慈輝跟進來看看,回頭對雨靈說:“你有錢,幹脆住芙蓉山莊得了。”雨靈說:“我想過去,可人家不接待,說覺通有過交待,不讓我在那裏住。”他把擺在洞口的東西收進來,又說:“其實我也願意住這獅子洞,因為我剛出家的時候就在這裏住過。”慧昱說:“你怎麼不到廟裏住?”雨靈說:“那時候飛雲寺的僧人多,有好幾百,廟裏根本住不開,許多人隻好住岩洞,住茅篷。在這獅子洞裏住的,多的時候有好幾十個,到冬天,大夥在洞口撒的尿結成冰,好大好厚的一片。”慈輝笑道:“壯觀!壯觀!”
往半山走時,雨靈得知山上要打佛七,請蓮宗高僧主持,他說:“以後你們組織個禪七,我來主持!”慧昱和慈輝都不吭聲。雨靈接著向他們講,跟他修禪才是正路子,許多人參“念佛是誰”,那其實是禪淨雙修,不純粹的。隻有參“拖死屍是誰”,才能得禪宗三昧。慈輝便反駁他,佛祖傳下八萬四千法門,隻要真參實修,哪一個法門都會成功,不能厚此薄彼。老和尚說,法門是很多,可有快慢之分,頓漸之分,“拖死屍是誰”就是最好的話頭!二人爭了一路,也沒爭出高下。
到半山停車場不久,一輛藍色捷達轎車到他們身邊停下,在正副駕駛座上坐著的正是羅彩玉母子。慧昱和慈輝去把後門打開,恭恭敬敬攙出老和尚,然後雙雙向他頂禮。老和尚慈眉善目,笑著讓他們起來。老和尚的侍者也提著包下來了,他十七八歲,憨厚可愛,羅彩玉叫他善緣。老和尚原地轉動身體,看了一圈山景,說:“好道場,好道場。”
雨靈這時上去向宗道問訊。慧昱向宗道介紹了雨靈,宗道急忙還禮,然後笑著向慧昱等人道:“外來的和尚會念經,你們為啥還請我來?”雨靈說:“我不是外來的,六十年前我就住飛雲寺,我是地主!”宗道接著跪下了:“那我僧臘沒你長,頂禮!”雨靈也不阻攔,讓他拜過才說:“多餘啦,多餘啦。”慈輝見他這樣,瞅著慧昱努了努嘴。慧昱卻像沒看見一樣,引領宗道老和尚向芙蓉山莊走去。
宋經理早已等在門口。他把客人送進房間,讓他們洗涮一下,接著領大家吃飯。正好孟悔從售票處下班回來,宋經理說:“小孟,你也跟我們一塊吃吧。”孟悔笑著答應:“好的!”
隨一群人往餐廳裏走時,孟悔追到慧昱旁邊小聲問:“覺通沒回來?”
慧昱眼瞅前麵,麵無表情回答:“他說他明天早晨回山。”
芙蓉山莊的雅間都帶“雲”字:飛雲廳、流雲廳、白雲廳、彩雲廳等等。宋經理帶大家去流雲廳坐下,等菜的空當,雨靈聽說宗道老和尚來自河南,便說自己回大陸之後第一站就去了少林寺,因為那兒是禪宗初祖達摩修行之地。宗道老和尚問:“法兄修禪是吧?”雨靈說:“是嗬,拖死屍拖了一輩子啦!”宗道笑一笑:“現在從台灣回來,要把死屍扔在芙蓉山?”雨靈說:“是。不過更重要的事情是,我要回來接續芙蓉山法脈。”宋經理聽了這話,問道:“接續芙蓉山法脈?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如果不想吃這頓飯,就快回你的獅子洞!”雨靈見事態不妙,吧嗒幾下嘴再不吭聲。
第一道菜上來了。那菜竟然是一條魚躺在盤子裏,魚身上橫排了一溜山楂。宗道老和尚見了,立即放下筷子合掌道:“阿彌陀佛。”雨靈老和尚道:“老弟你緊張什麼呀,這是素的!”說著就去夾下一大口送到嘴裏。宋經理說:“這是芙蓉山莊推出的特色菜‘佛家八大碗’,葷食素做,很受顧客歡迎。這是第一道,叫‘佛珠魚’,下一道是‘袈裟肉’,馬上上來。”雨靈說:“對,葷食素做,台灣也這麼搞,花樣很多的!”宗道卻說:“我知道是葷食素做,可我吃不下。”見宋經理不解,羅彩玉解釋:“我師父是不願看到把菜做成生靈的樣子。”雨靈用筷子戳著宗道說:“老弟,你這是執相,不應該的。這些菜實際上是豆製品!”慧昱說:“既然不執相,那就不要把豆製品做成這個樣子。佛門弟子之所以吃素,是為了去除殺心,培養慈悲,憐憫所有的生命。這樣吃素,是起不到那個作用的。”宗道點頭說:“當家師說得好。這種素魚素雞素鴨之類,做給遊客們吃還可以,但不可做給僧人和居士。”宋經理笑了笑,說:“好,既然師父們想發慈悲,那就換菜。姑娘,你讓廚房不要上另外的七大碗了,煮一盆眉豆端上來!”姑娘應聲而去。雨靈看著她的背影,巴嗒著嘴道:“可惜,可惜。沒必要這麼認真嘛!”而後,他把那盤素魚拉到自己臉前,說:“你們不吃我吃!”說罷動起筷子,轉眼間那魚就去了一半,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煮眉豆需要時間,宋經理可能覺得自己剛才的舉動有些過分,說:“對了,八大碗裏麵有一樣上等素菜不是葷做,而且隻有芙蓉山才有,我讓你們嚐嚐。”說罷就吩咐姑娘,把雪菇送上來。很快,一小盆湯菜到了桌上,裏麵一種白白的蘑菇。宋經理說:“這可是標準的素菜,是芙蓉山莊一絕。姑娘,你給客人介紹介紹!”那服務小姐退後兩步,用夾雜當地口音的普通話熱情洋溢地介紹:“師父們,女士們,先生們,這道菜叫作‘芙蓉雪菇’,是用芙蓉山特有的山珍雪菇做的。這種雪菇,在春天、夏天、秋天都沒有,隻在冬天下了大雪它才生長,很難撿到。據《芙蓉縣誌》記載,這種雪菇大滋大補,吃了它能強身健體,長生不老。”
她一講完,雨靈立即興奮進來:“哈哈,我就想長生不老!”飛快地夾了一大筷子送進嘴裏。藺璞夾起一塊看看,疑惑地道:“下了大雪才生長?真的嗎?”慧昱在一邊隻是笑。藺璞問:“當家師你笑什麼?”慧昱便講了從秦老謅嘴裏聽到的雪菇傳說。藺璞說:“秦老謅撿了一輩子都沒撿到,宋經理你是從哪裏撿來的?”慈輝夾起一筷子瞅瞅,說:“我看就是一種普通蘑菇。”宋經理訕笑著道:“借雪菇的傳說包裝包裝嘛,不然,芙蓉山莊哪有那麼多的特色菜。”藺璞說:“包裝也是有限度的,過了這限度,人家就不信了。你想,大雪天氣,一片凍土,什麼東西能夠生長?”宋經理反駁道:“怎麼沒有,青藏高原上的雪蓮花不就長在冰雪裏?”藺璞看他有些羞惱,便主動認輸:“是嗎?那我是孤陋寡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