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3)

第十九章

是秦老謅發現了那一起車禍。當時他正在清涼穀另一邊的吐日峰上逛蕩,忽然看見對麵山路上有一輛車跑得歪歪扭扭,像一隻被貓追趕著的受傷老鼠。轉眼間,老鼠便掉進了穀底樹叢不見蹤影。秦老謅頓時渾身僵直,大叫一聲:“出事啦!”接著不顧崖高坡陡下到穀底,趟過河去,鑽進樹叢搜尋起來。在一棵刺槐旁邊,他找到了覺通。這位住持大和尚此刻血染袈裟,躺在地上一下一下蹬腿。旁邊歪著的吉普車裏,孟悔趴在方向盤上,小臉臘黃,口鼻滴血。秦老謅抬頭瞅瞅,道路還在樹梢之上,知道憑他自己是沒辦法把這二人弄上去的,於是氣喘籲籲爬上崖坡。他攔下一輛小車,對車上人說,飛雲寺的覺通和尚在這裏掉下去了,你趕快打電話給芙蓉山莊的宋經理和飛雲寺的慧昱!

宋經理帶兩個人很快開車來了。他們把覺通和孟悔抬上來,來不及叫救護車,立即往怡春市醫院裏送。路上,宋經理見孟悔還在喘氣,而覺通一點動靜也沒有,就急忙給郗化章打電話,說覺通開車傷著了。郗化章問傷到什麼程度,宋經理說,反正挺重。郗化章在電話裏破口大罵:“這個狗東西,他真是往死裏作!他在海晏差一點叫人宰了,我費了老鼻子勁才把他救出來,現在我正從海晏往明洲走,他怎麼又出了事?”宋經理說:“郗總,別的你不要說了,趕快掉過車頭去怡春吧!”

到了市人民醫院,急診科的大夫看了看說,男的已經死亡,女的還可以搶救。他們把孟悔抬進急救室,讓宋經理把覺通送太平間。到了太平間,宋經理拍著停屍台上的覺通歎道:“郗有嗬,郗有嗬,像你這樣的真是稀有!”

過了一會兒,慧昱、慈輝和羅彩玉母子也到了醫院。慧昱和慈輝過來看看覺通,雙雙流淚,羅彩玉母子也是不住地搖頭歎息。四個人給覺通叩個頭,接著去搶救室外麵問孟悔的消息。等了一會兒,一個醫生出來告訴他們,孟悔的脾髒破裂,無法修補,正在接受切除手術。羅彩玉說:“慧昱師,小孟這個樣子,得叫她的家裏來人。”慧昱就撥通了孟懺的電話。孟懺聽說妹妹受傷住院,馬上哭了起來。她說正好方建勳也在家裏,他倆立馬上路。

申式朋也從山上過來了。他在路上給雲舒曼和衛萬方打了電話,二位局長也火速趕到醫院。他們看看覺通,再去搶救室問了問情況,接著和宋經理、慧昱商量善後事宜。衛萬方說,覺通在海晏被綁,已經在社會上廣為流傳,今天又和女孩子一起墜崖,影響太不好了。申式朋說,今天這事故,責任在小孟。賣票的小劉看見,小孟開著車從停車場掉頭下山,覺通好像跟她爭方向盤。她和覺通相好,是不是聽說了覺通的醜聞,跟他一起自殺呀?宋經理卻搖頭道,不是,你們猜錯了。他從兜裏掏出一個手機,撥弄了幾下說,這是覺通的手機,裏麵有孟悔發給他的短信,孟悔是想攔住他,不讓他在佛七期間回寺,以免汙染了淨土法會。雲舒曼說,宋經理你把這手機送給交警,這是一份重要證據。

慧昱悄悄走到走廊盡頭,一個勁地流淚。他萬萬沒有想到,車禍的真正原因竟是這樣。他想,孟悔雖然有心性迷亂的時候,但今天挺身而出勇猛護法,真叫人刮目相看感佩不已。不過,她這麼做也太過分了。覺通為此喪了性命,她自己身負重傷,這是不是也算造業?

慧昱雙手合十,默默地為孟悔祈禱起來。

郗化章來了。他下了車後,臉色煞白站立不住,是申式朋和宋經理把他架到了太平間。見到水泥台上躺著的兒子,他撲上去摸著那張冰冷的臉說:“兒子,你老實啦?這一回老實啦?你不跟我犯強啦?不再給我惹麻煩啦?兒子!兒子!……”說到這裏,他伏到覺通身上嚎啕大哭,站在一邊的人也都紛紛落淚。

雲舒曼等人連勸加說,好一會兒才讓郗化章止住哭聲。這時,交通警察也來了,他們驗屍,拍照,做筆錄。最後對郗化章說,我們初步斷定,孟悔無證開車,應對這起車禍應負完全責任。等她傷好出院,我們會做出處理,你有什麼要求到時候可以提出。郗化章長歎一聲道:“唉,到時候再說吧。”

而後,他讓宋經理把覺通拉去火化。等骨灰出來,他買一個盒子裝著,接著讓宋經理開車,回了明洲。

下午三點多鍾,孟懺和方建勳來了。這時孟悔早已做完手術,正躺在監護室還沒醒來。孟懺隔著門玻璃看了看,連聲哭喊:“悔悔!悔悔!”喊過幾聲,臉上扣著氧氣罩的孟悔慢慢睜開了眼睛。她瞅著門外的姐姐,兩滴清淚滾落頰邊。

醫生和護士給她檢查一番,出來說,你們放心,傷者現在情況不錯。一聽這話,在場的人都舒了一口氣。方建勳說:“各位領導,各位師父,謝謝你們!我和孟懺在這裏陪著就可以了,你們都快回去忙吧!”雲舒曼拉著孟懺的手,關照她幾句,說有什麼困難就去找她,孟懺點頭答應著。

走出病房樓,衛萬方和雲舒曼、申式朋商量片刻,接著過來對慧昱等人說:“覺通不在了,我們的意見,在下一任住持確定之前,先由慧昱主持飛雲寺工作,你們看好吧?”

慈輝說:“好,我擁護領導的決定。”

羅彩玉說:“慧昱師父道心純正,很有修為,我們居士也擁護領導的決定!”

衛萬方說:“那好,咱們現在就上山,向僧人居士宣布去。”

一幫人到芙蓉山時已是傍晚。走到羅漢榻旁邊,忽聽上麵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老衲在此等候各位。”

原來是雨靈老和尚趺坐石上。他瘦肩高聳,上身赤裸,胸前吊著的貝葉經十分顯眼。

雲舒曼和衛萬方都很吃驚,說這是從哪裏來的老和尚,申式朋便小聲向他們做了簡單的介紹。雲舒曼向雨靈合掌道:“歡迎從台灣回來的老師父!請問,你說在此等候,你怎麼知道我們要來?”雨靈說:“該來的肯定要來,該走的肯定要走。你們看,老衲一來芙蓉山,那個覺通就走了,假住持就是要給真住持讓座嘛!”衛萬方向他招手:“你先別說真住持假住持的話,下來讓我看看你的寶貝!”雨靈便從石台上跳下來,走到了他們麵前。衛萬方、雲舒曼和羅彩玉母子都湊近了看那貝葉經。衛萬方用手撥弄著說:“你不會是為了回來當住持,弄虛作假,使苦肉計吧?”雨靈輕蔑地一笑:“是真是假,你可以找人做做鑒定嘛!”慧昱說:“我認為,雨老這貝葉經是真的。”羅彩玉說:“哎呀,那天咱們見過一麵,卻不知你是一位真羅漢!頂禮!”說罷倒身就拜,藺璞也隨她跪到地上。雨靈向他們做個手勢:“請起。你們想叩頭,等我升座的時候吧。”衛萬方說:“你要升座?你想得也太簡單了。按一般程序,住持要經全寺僧人推舉產生,報市宗教局和省佛協批準。鑒於芙蓉山的特殊情況,還要征求運廣集團的意見。”雨靈說:“經全寺僧人推舉,那是十方叢林的規矩,飛雲寺是子孫廟,老住持傳誰就是誰。”衛萬方說:“飛雲寺過去是子孫廟,現在已經是十方叢林了。你這貝葉經不中用的!”老和尚急了,雙手捧著胸前的寶貝叫起來:“不中用?怎麼會不中用呢?”衛萬方說:“就是不中用。如果中用,當時你怎麼不在這裏當住持,跑到台灣去幹什麼?”

聽了這話,老和尚一下子癟了。他放下貝葉經,低頭不語。

一直站在旁邊默默看著雨靈的雲舒曼開口道:“老法師,咱們先不說誰來接任住持的事,我跟你先商量一下,你和貝葉經的故事,能不能讓新聞界報道一下?”雨靈點頭道:“可以。”雲舒曼說:“那好,我回去就找記者過來。”

慧昱這時和慈輝小聲商量了幾句,說:“雨老,天氣眼看就要轉涼,請你離開獅子洞,到寺裏住好吧?”

雨靈臉上立即現出笑容:“好,好,謝謝當家師和知客師。要不是覺通打我,我能去住山洞嗎?我現在就去收拾東西嗬。”說罷,急匆匆走上了通往獅子洞的岔路。

雲舒曼等人繼續往寺裏走。申式朋說:“雲局長,剛才你說讓記者報道一下,這樣做真是很有必要,能大大促進芙蓉山旅遊事業,咳,老和尚已經來了這麼多天,我怎麼沒想到呢,我太沒有新聞頭腦啦!你讓廣播、電視、報紙、網站的記者統統過來,借這事好好打一打芙蓉山的知名度!”

雲舒曼看一眼慧昱說:“我今天問過孟懺,她說你師父的腿傷基本上養好了,不知他以後再到哪裏住去?”

慧昱說:“不知道。但我想讓他到這裏,那樣我伺候他方便。”

雲舒曼說:“你想得對,讓他來吧。”

到了寺裏,僧俗二眾剛好做完晚課,正在齋堂用餐。慈輝進去招呼一下,說衛局長要向大家講話。衛萬方就走進去,講了覺通遭綁架的事情,講了今天的這一起車禍,他說,覺通不守戒律,自毀形象,最後連性命也丟了,實在令人痛心。希望飛雲寺僧人引以為戒,潔身自好,自覺抵製享樂主義的影響,做一個道心純正、受人尊敬的佛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