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宣布在新任住持確定之前,飛雲寺宗教事務由慧昱臨時負責,僧俗二眾聽了一齊鼓掌。
幾位官員走後不久,雨靈背著包來了,慈輝去樓上給他開了一間寮房,又讓他到齋堂吃飯。吃罷,藺璞在院裏叫住他說,能不能向他請教一些事情,雨靈說,好的好的。就把藺璞領到了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早晨上殿,雨靈和藺璞沒有參加,一直到過堂時才露麵。過完堂,羅彩玉把兒子叫到一邊,問他為什麼不參加早課,兒子說,他和雨老通宵長談,最後決定拜老和尚為師,正式皈依,今天早晨老和尚給他授了三皈五戒。羅彩玉聽了很驚訝,說:“那老和尚是有些來曆,可你要知道,修禪很難,不如念佛方便。”藺璞說:“我不喜歡混在老太太堆裏念佛。”羅彩玉說:“不願跟我們一道,你可以自己念呀。”藺璞說:“媽你別強求我了,選修行法門是講緣份的,我就覺得跟雨老投緣。昨天下午,我看到他胸前吊著的貝葉經,一下子起了敬畏,當時就有了拜他為師的念頭。昨天晚上他教我參話頭,我一念那句‘拖死屍是誰’,立馬淚流滿麵。想想這些年我當律師,雖然也伸張了一些正義,但許多的時候是唯利是圖,不管當事人有理沒理,都要千方百計幫他打贏官司,有時還教他們作偽證,提供虛假材料。我掙來了錢,胡作非為花天酒地,現在想想,不是一具死屍又是什麼?”羅彩玉說:“你平時是造業不少,可光靠參話頭就能消業?”藺璞說:“我抱定那句話頭,時刻懺悔自己,讓一顆心得到平靜,有了歸宿,這難道不是消業?”羅彩玉搖搖頭:“好,我說不過你,你願意修禪就修去吧。”
八點鍾,僧俗二眾又去念佛堂集合,雨靈老和尚則帶著藺璞出了寺院西門,往山上爬去。
十點來鍾,兩男一女來到寺裏,有一位還扛了攝像機,說他們是怡春電視台和報社的,要采訪身上藏有貝葉經的老和尚。慧昱說,我給你們找去。他打藺璞的手機,但那手機關了,他隻好出了西門,一路走一邊找,最後發現雨靈正和藺璞站在禮西台上。那禮西台是一塊巨大的石坡,從東麵上去,步步登高,登到最高處,向遠處望是連綿的群山,向腳下看是陡峭的懸崖。
慧昱遠遠地喊了兩聲,那師徒倆看見了他。聽清楚有記者采訪,雨靈急忙走下禮西台,一溜小跑回寺,把年輕力壯的藺璞都甩在了後麵。
等到藺璞走來,慧昱問:“藺先生,你們到這裏幹啥呢?”藺璞說:“師父帶我來尋寶。”慧昱問:“尋到了嗎?”藺璞搖搖頭:“沒有。你想,三百多年了,飛雲寺的多少代住持都沒找到,哪能那麼容易。”慧昱說:“那首藏寶偈到底是怎麼寫的?雨老告沒告訴你?”藺璞說:“沒有,師父說,還不到傳給我的時候。”慧昱笑一笑,不再說話。
二人回到寺中,雨老已經開始接受采訪了。他以大雄寶殿為背景,麵對攝像機鏡頭,慢慢寬衣解帶,徐徐露出胸脯。看到那件奇物,幾個記者都瞪大了眼睛。
而後,雨老掩懷回答一位漂亮女記者的提問。關於貝葉經的來曆,關於他的台灣經曆,關於他的禪定功夫,關於飛雲寺的曆史。老和尚一一作答,神情自若。采訪過老和尚,記者又拍了法堂內大眾念佛的場麵,拍了寺內寺外的一些景觀。
這當空,藺璞打電話給芙蓉山莊訂了一桌素宴,請記者下去吃飯,讓師父和慧昱、慈輝一塊兒過去。下山時,雨靈說他前幾天一直住獅子洞,記者又讓他帶著,去那兒拍了老和尚坐禪的情景。在光線幽暗的洞中,老和尚盤起腿來坐成一段枯木。拍完後,電視台女記者小蘇連聲說,棒極了,棒極了,這是一個經典鏡頭!
一幫人到芙蓉山莊坐下,上來的菜還是素雞素魚之類,雨老和記者們躍躍舉箸,饕餮享用。慈輝小聲問慧昱:“咱們吃不吃?”慧昱說:“心定如山,隨緣如水。吃。”二人隨大家舉起了筷子。
三個記者都喝白酒,三位僧人和藺璞則以茶代酒。報社的王記者認識藺璞,說:“藺律師,我記得你挺能喝的,今天怎麼也跟師父們一樣?”雨老向藺璞一指笑道:“他已經成了我的弟子,授過五戒了,能喝酒嗎?”三位記者“哇”地一聲,都瞪大了眼睛去看藺璞:“真的?”藺璞點點頭:“真的。”王記者問:“那你從今往後不吃葷不喝酒不泡妞,能受得了嗎?”藺璞說:“我已經荒唐了多年,可不能再荒唐下去了。”電視台的男記者小崔說:“怎麼能叫荒唐,那叫享受人生!”藺璞說:“我以前也這麼以為,可現在才明白,那都是造業。”小蘇做個鬼臉嘻嘻笑道:“呀,你真是變了哎!”
再喝一會兒酒,幾個記者都是酒意盎然。小蘇兩腮飛紅,笑嘻嘻向雨靈老和尚道:“雨老,我問個比較敏感的問題可不可以?”雨靈說:“可以可以,問什麼都行。”小蘇說:“你們僧人,常年沒有性生活,好嗎?”此言一出,慧昱和慈輝滿臉尷尬,王記者叫了起來:“小蘇你真夠生猛的!”藺璞說:“蘇小姐,請你對我師父尊重一些好嗎?”小蘇卻說:“我沒有對雨老不尊重。我隻是出於職業習慣,想了解一切我所不了解的事情。”雨靈微微一笑:“好,我來回答蘇小姐的問題:我們僧人遠離淫欲,好處大著呢。”小蘇問:“怎麼好?”雨靈說:“存精不泄,能轉化為智慧。”幾個記者都張大了嘴巴:哦,原來是這樣!小蘇敲了一下小崔的腦殼說:“怪不得你這麼笨!”小崔捂著腦殼說:“你聰明你聰明,可你該感謝我!”小蘇端起半杯酒,一下子灌進了小崔的脖子裏:“感謝感謝!敬你一杯!”
送走記者,慧昱發現覺通那輛撞壞了車頭的三菱吉普已經被人吊了回來,正放在停車場的西南角,心中立時湧起一陣濃重的傷悲。看看藺璞攙著雨老在前頭走了,他對慈輝說:“佛七期間,咱們給覺通放一台焰口吧。”慈輝說:“覺通給咱們丟盡了臉麵,還為他超度?叫他下地獄受受罪吧!”慧昱說:“不管覺通生前怎樣,他畢竟穿了幾年僧衣,還跟咱們同窗三年,而且,他除了貪戀女人,別的也沒有多少惡行。舉辦一場法會,對他也是一種悼念。”聽他這麼說,慈輝才點了頭。
回寺後,慧昱考慮到放焰口十分複雜,他也不是太懂,就找擅作佛事的一凡商量,讓他主法。一凡說,好吧,在佛學院時我曾借他五十塊錢,至今沒還,為他當一回主法大士,就算還他的債吧。
又過了一天,宋經理從明洲回來了。慧昱、一凡、慈輝到芙蓉山莊找他坐了坐,問了覺通善後的情況。宋經理說,昨天,覺通已經在他老家郗氏墓地下葬,按照當地習俗,父母還給他配了陰親,在當地找了個剛死去不久的姑娘與他合墳。慧昱聽了心想,覺通這回是徹底地還俗啦。
宋經理說完這些,問幾位僧人:“那個永發還在廟裏吧?”慧昱說:“還在。”宋經理說:“這幾天覺通的母親哭兒子哭得死去活來,但還沒忘了侄子,今天我臨來的時候,她囑咐我好好照顧永發。你們回去給他捎個話,如果他願意到我這邊幹,馬上就來,我這邊正缺賣票的。”
慧昱等人回到寺裏,向永發說了她姑姑和宋經理的意思,永發卻搖頭道:“我不到別處幹,我就留在這裏。”慧昱問:“你考慮好啦?”永發說:“考慮好了。從表哥身上,我明白了造孽會遭報應,也明白了人生無常,實在沒有什麼好留戀的。我不如在這裏,好好向師父學習,當一個真正的和尚。”一凡笑道:“你表哥出事,反倒讓你悟出了道理,堅固了佛緣,善哉善哉!”
永發接著說,他現在已經不是住持侍者了,應當搬到普通寮房。慧昱說,那你和永旺共住一屋吧。當天,永發就拿上自己的東西,離開了方丈室。
佛七的第六天晚上,大殿裏布置了瑜伽壇、麵然大士壇和覺通的靈壇,僧俗齊聚,放起了焰口。一凡頭戴毗盧帽,拈香禮佛,而後登座唱誦。他唱一句,眾僧合一句,唱了一段又一段。到了“召請”,有一段唱詞是這樣的:
一心召請,浮生如夢,幻質匪堅,不憑我佛之慈,曷遂超升之路?三熱名香,三伸召請覺通靈魂。惟願承三寶力,仗秘密言,此夜今時來臨法會,受此無遮甘露法食!
唱到這兒,慧昱恍惚看見,覺通晃著胖胖的身影從門外進來,匍匐在佛的腳下再三禮拜,接著起身,向他,向僧俗二眾,深深打個問訊,而後遽然逝去。
慧昱心中大悲,淚流滿麵。
第二天上午解七,慧昱做了最後一次開示。他說:感謝各位同修能排除幹擾,在飛雲寺堅持了七天的修行。今天,你們又將回到各自的家中,開始了俗世生活。蓮友們要明白,學佛不一定非得青燈黃卷、深山古刹。如能真修實證,在哪裏都能成功。有一首古詩寫得好:“佛在心中莫浪求,靈山隻在汝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隻向靈山塔下修。”在古文中,浪求就是亂求。我們不必到靈鷲山求佛,也不必到其它一些地方,因為靈山就在你的心頭。一切眾生都具足如來佛性,隻是被無明、執著、妄想、顛倒、煩惱等等遮蔽。我們修行的過程,就是使自己的佛性逐步彰顯的過程。心即是佛,佛即是心,每一個人自己的本身,就有一個靈山塔。隻要領悟了佛的真義,隻向靈山塔下修就行了。祝各位同修福慧雙增,早成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