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眾鼓掌,隨即解散。但解散後有七八位男女走到慧昱身邊,說這幾天聽他開示,對佛法僧三寶更加崇敬,想拜他為師。慧昱說,歡迎各位皈依佛門,但慧昱根底淺薄,不堪為師。羅彩玉說,當家師父你就別謙虛了,快滿足他們的要求,收下這些徒弟吧!慧昱隻好給他們做了三皈五戒儀式,才把他們送走。
羅彩玉走得最晚。因為藺璞跟著雨靈一大早又到山上尋寶,遲遲未歸。一直等到中午,才見藺璞背著老和尚從西麵山上下來。慧昱和羅彩玉急忙迎上去問怎麼了,藺璞說:“回來的路上,師父把腳崴了。”到了院裏,雨老要下來自己走,哪知腳一落地,疼得他差一點摔倒,多虧慧昱將他扶住。羅彩玉說:“雨老,你這麼大年紀,千萬要當心身體。如果山上真有寶貝,就讓慧昱藺璞他們去尋得了,你不要親自上山!”雨靈一邊歪著嘴抽冷風一邊說:“藏寶偈是傳給我的,我不親自去怎麼能行?”慧昱說:“那你安心把腳傷養好,好了再去。”接著,他讓藺璞把雨老背到寮房,他去齋堂盛了飯菜送去。雨靈看看那一碗米一碗菠菜湯,哼哼唧唧不願起床。藺璞說:“師父,你先艱苦一點兒,等我把我媽送回城裏,再回來伺候您。”雨靈這才爬起身來,拿起了筷子。
慧昱決定去看望一下孟悔,便約了慈輝,二人隨藺璞的車進城。在路上,羅彩玉問兒子:“你和你師父天天去找寶貝,到底是怎麼找的?”藺璞說:“按照那首藏寶偈的提示唄。”羅彩玉說:“藏寶偈怎麼講?”藺璞說:“藏寶偈在師父心裏,我不知道。”慈輝說:“那你就整天跟在他屁股後麵,滿山亂轉?”藺璞說:“不是滿山亂轉,主要是在禮西台一帶。”慈輝笑著說:“你一定要跟緊一點哦,一旦找著,你們師徒倆會一同得道。”羅彩玉說:“找著什麼寶貝就能得道?我不相信。要得道,必須一心一意持名念佛!”
進城去醫院,四個人走進了孟悔所在的病房。奇怪的是,孟悔身邊竟坐著一位年輕漂亮的比丘尼。羅彩玉向她打個問訊:“請問師父上下?是從哪裏來的?”正掛著吊針的孟悔說:“這是我師兄水月,俗名華雲,從疊翠山石缽庵過來。”水月起身向羅彩玉等人打個問訊,笑吟吟道:“師太讓小尼過來伺候孟悔。”慧昱問:“寶蓮師太是怎麼知道孟悔出車禍的?”水月說:“不清楚。前天早晨上罷早課,她說,孟悔傷著了,住在怡春人民醫院,你快過去好好伺候。我就按她的吩咐,趕緊坐車來了。”慧昱問孟悔:“你姐姐和姐夫呢?”孟悔說:“師兄前天過來,聽我說姐姐有孕在身,就讓姐姐姐夫回明洲了。”
接著,孟悔向水月介紹了慧昱等人。水月看著慧昱道:“慧昱師,我師太知道你。她前天跟我講,咱倆有鄰居緣。”
慧昱吃驚地問:“師太講這話是什麼意思?”
水月笑道:“我想,你在山上住著,我在這裏住著,離得不遠,就等於是鄰居了吧?”
慧昱又問孟悔的情況,水月說,孟悔恢複得很快,醫生講了,再過兩周就可以出院。慧昱聽了十分欣慰,合掌念了好幾聲佛號。
秦老謅的謅:怡春暴動
怡春暴動是一件大事,聽說市裏為這事專門建了展覽館,可我沒去看過。
其實不用去看,暴動的那些頭頭,劉哲,宋天九,還有法揚的侄子莊春雨,我都親眼見過。
莊春雨先在怡春師範上學,等畢了業,法揚就叫他到飛雲小學當老師。法揚並不知道,他這個侄子在上學的時候已經入了共產黨。莊春雨到了這裏教地理,天天抱著地球儀,這個班那個班地跑。他留著洋頭,頭發從中間往兩邊梳,跟女人似的。這人一有空就到村裏串門,越是窮人家裏越去。他喜歡耍山,到了星期天就往山上跑,找和尚說話。後來才知道,他一直忙著發展黨員,總共發展了一百多,光是和尚裏頭就有十幾個,領頭的那個叫雨純,是山上的鍾頭和尚,負責撞鍾。
俺二叔也是莊春雨發展的黨員,他當時在官湖給劉財主家當長工,綽號叫秦大巴掌,因為他的手特別大。那天下雨我沒能回家,就去俺二叔那裏住下,莊春雨找他說話,叫我聽到了一些。莊春雨說,省委下指示了,江西那裏,中央蘇維埃搞得轟轟烈烈,北方不能落後,要抓緊行動。國民黨反動政府一次次圍剿中央蘇維埃,北方動起來,也能分散他們的兵力。俺叔說,幹就幹,可咱們沒有槍呀。莊春雨說,我想辦法去搞一些。後來聽說,他想叫法揚說出藏寶詩,在山裏挖出元寶,可法揚不告訴他,他就偷了法揚的一個金佛。那金佛是金和尚傳下來的,也是飛雲寺的一件傳家寶,一般人見不到,可莊春雨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就搞到了手。聽說他把這個金佛拿到青島,一家夥換回了五十支鋼槍。
1932年秋後,陰曆的八月十四,怡春共產黨暴動了。他們分南北兩片,南片集合了五百多人去打碼頭鎮。北片集合了三百多人打官湖鎮。這邊把官湖打下來了,端了區公所,得了不少槍支彈藥,可是南一片不行,一天一夜沒打下碼頭鎮,隻好到芙蓉山跟北一片會師。我清清楚楚記得,八月十六這天我去上學,一節課沒上完老師就宣布放學,說共產黨來了。我們出去一看,已經有好多人來到了院子裏。那些人手裏都拿著家夥,有鋼槍,有土槍,有大刀長矛。飛雲寺的十來個和尚連衣裳也沒換,手裏都提了禪杖。一些看熱鬧的人說,上了陣,那禪杖頂用嗎?
等到人來齊了,他們就在學校的院子裏開大會。劉哲,宋天九,莊春雨,一個個上去講話,說芙蓉山革命根據地建立了,中國的北方終於亮起來了。他們還領著大夥喊口號,口號有這麼幾句:“反對北方落後論,創造北方蘇維埃!”“打倒帝國主義,打倒封建軍閥,打倒國民黨反動政府,打倒惡霸地主、土豪劣紳!”“糧給窮人吃,地給窮人種!”開完了會,他們把劉財主家裏的地契一把火全燒了,還把劉財主的糧倉打開,分糧食給窮人。可是那糧食沒人敢領,老百姓都跑回家裏把門關緊,暴動隊員隻好一袋子一袋子裝好,送到各家各戶門口。
我一直沒回家,在那裏看熱鬧。中午,晚上,暴動隊開飯,叫俺們這些小孩一塊吃。我記得,中午吃的是秫秫煎餅,晚上吃的是小米幹飯。那天晚上月亮可圓了,暴動隊員在街上又唱又跳,比過年還要熱鬧。
那天晚上,俺二叔沒在這裏湊熱鬧。過一會兒有人跑來說,秦大巴掌叫劉財主殺了。莊春雨立馬帶人去劉財主家,我也去了。到那裏一看,俺二叔躺在劉財主後院裏,褲子掉下半截,肚皮上插了一把剪刀,真是死了。莊春雨問劉財主,為什麼要殺秦大巴掌,劉家三小姐從屋裏出來說,秦大巴掌是她殺的。三小姐說,秦大巴掌在她家幹活好幾年,對她早就不安好心,今天晚上跑來想禍害她,她就把他殺了。莊春雨聽了這話,狠狠踢俺二叔一腳,說:革命剛剛開始,你就這麼胡來,真是可恥嗬!說完,叫人抬了俺二叔,送回柘溝埋了。
不過,後來上級還是承認俺二叔是烈士,不信,你們去縣民政局問問。
自從暴動隊住進飛雲小學,法揚連一麵也沒露,一直躲在他的小院裏。有人說,他侄子參加共產黨,他是知道的。侄子偷了他的金佛去換槍,他知道了也沒做追究。
暴動隊在這裏隻鬧了兩天,國民黨的大部隊就包圍了芙蓉山。暴動隊分兩路向外突圍,一路向南,一路向西。他們人少槍孬,一路上吃了大虧,死傷好幾百人。最後總算突出去,就解散了,各人逃各人的命。劉哲跑到大連,宋天九跑到北平,莊春雨跑到青島,時間不長都叫國民黨抓了起來。劉哲是在南京槍斃的,鄭天九死在了牢裏,隻有莊春雨叫法揚搭救了出來。聽說法揚為了贖他,花了兩千塊大洋。莊春雨出來之後,先去新浦教學,後來參加了新四軍。47年土改的時候,法揚怕吃虧,就寫了一封信,讓一個和尚去找他。他那時在膠東,正幹著共產黨的縣委書記。莊春雨看了他叔的信,立馬寫信給芙蓉縣的張書記,讓他對飛雲寺注意鬥爭方式。可這信來晚了,拿信的和尚還沒回來,法揚已經叫人家弄死了。為了這事,莊春雨一直對芙蓉縣有意見,到死也沒來過。他當官當到廳長,十年前在濟南死了,得的是癌症。
你問參加暴動的僧人下落如何,據我所知,他們當時也都跑了。不過,後來有幾個又悄悄回來,還是在山上當和尚,其中就有那個雨純,回來還是撞鍾。他這人虎背熊腰,撞鍾撞得又響亮又均勻,一邊敲還一邊唱偈子。
過了幾年,鬼子來了,雨純又鬧出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