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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關於貝葉經的消息被怡春市的媒體披露了出來。報紙新聞的正副標題疊加,很是引人:《傳承數百年懸胸半世紀印度貝葉經現身芙蓉山》。電視新聞的標題簡捷明快,帶了誇張:《芙蓉山驚現千年貝葉經》。這些報道很快上了省電視台和省報,並在全國不脛而走。申式朋不止一次地用電話向雲舒曼報喜,說來芙蓉山的遊客明顯增多,多虧局長組織了這次宣傳活動。

但申式朋很快又來電話說,遊客們雖然大批過來,但都是乘興而來,掃興而歸。雲舒曼問:“怎麼回事?”申式朋說:“看不上貝葉經呀。雨老整天把大褂緊緊掩著,對誰也不敞開。遊客說,大師,我們來一趟不容易,你讓我們看一看嘛!可老和尚說,還不到看的時候。人家問他要到什麼時候,他說,要到升座的時候。遊客聽了這話,都去風管委問我,老和尚要到什麼時候升座。局長你看,一方麵,老和尚在演逼宮戲,另一方麵,如果不讓老和尚當住持,廣大人民群眾也不答應啦。你們領導趕快商量商量,把這事定下吧!”雲舒曼說:“這事是應該趕快定下,可咱們也要照顧郗老板的心情。他兒子剛剛過世,怎麼能問他由誰接任飛雲寺住持的事?”申式朋說:“唉,那我隻好先糊弄糊弄遊客,告訴他們快了。反正要吊起他們的胃口,勾引他們再來芙蓉山。”雲舒曼說:“勾引?老申你用了個什麼破詞?”申式朋笑道:“哈哈,咱們搞旅遊工作,就是得善於勾引!”

雲舒曼放下電話,心中很是不快。因為老申的“勾引說”,丈夫苑龍一以前講過。有一個晚上,他伺候女兒睡下,坐在臥室裏改材料,然而客廳裏電視聲響大太,影響了她的思路。她走出去說:“龍一,我正改著材料,你讓電視小一點聲音好不好?”苑龍一說:“改材料怎麼還得回家改,白天在單位幹啥呢?”雲舒曼說:“青崗縣報來一份《香爐山旅遊推介方案》,這兩天我參加市裏的經濟工作會,一直沒顧上看,可是明天他們的陳縣長和劉局長要過來聽我的意見。”苑龍一說:“很好。我這裏有一本參考書,你可以看看。”說著就去了書房。雲舒曼感到奇怪:丈夫從來沒在工作上給出過點子幫過忙,今天是怎麼啦?苑龍一走出來,遞給雲舒曼一本書。她一看,原來是丹麥作家克爾凱郭爾的小說《勾引者手記》,登時火了:“苑龍一你什麼意思?”苑龍一學西方人作派,聳聳兩肩攤開雙手:“什麼意思,幹你這一行,整天不就是忙著勾引麼?”雲舒曼讓他氣得說不出話來,隻好扭身回到臥室,把門關上,撲到寫字台上哭了起來。

好一會兒,她才止住哭,抬起了頭。她淚眼模糊地看著桌上的那份推介方案,心想,苑龍一說得有道理,搞旅遊就是勾引。自己平時經常說,要吸引遊客--吸引和勾引意思差不多,僅是褒義和貶義之分。問題是,苑龍一的話,明顯地帶了雙關。他一直懷疑我在外麵勾引男人,尤其是和喬市長不清不白。

是的,我對喬昀真是用過勾引手段。香爐山,就是我勾引喬昀的道具。那天如果不是芙蓉山突然出事,那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便成了我和他的歡愛之地。但在出事之後,喬昀想起了自己的前程,想起了官場的戒律。為了在年底能夠進市委常委,當上常務副市長,他迅速地撲滅了二人之間迸現的那一點點火花,又一本正經地去做官做人,像一個改邪歸正認真守戒的和尚。

喬昀的做法,給了雲舒曼沉重的打擊。在好長的時間裏,她從丈夫那兒得不到一點點溫暖和快樂,喬昀便成了她情感的歸宿、性幻想的目標。她一點點向他靠近,眼看就要美夢成真,可是喬昀突然將她一把推開,讓她不知所措,羞恥萬分。她想,在喬昀眼裏,我一定是個勾引者,一定是個淫蕩的女人了!她後悔,她惶恐,她不知以後怎樣去麵對這個頂頭上司。那幾天,她真像霜打的花朵,整個兒蔫了。

有一天晚上,高中時的同學包蘭蘭來到她家。包蘭蘭丈夫有外遇,去年跟她離了婚,她曾經尋死覓活,雲舒曼為勸解她不知費過多少唇舌。可是這一次見到雲舒曼,竟是一臉平和,言辭裏也沒有了對前夫的怨憤。雲舒曼問她怎麼會有這樣的變化,包蘭蘭說,因為她練起了瑜伽。雲舒曼說,瑜伽有那麼好?包蘭蘭說,就是好。練了它,暴躁的人會變得冷靜,浮躁的人會變得沉穩,憂傷的人會變得快樂。去年我經曆了那件事,心裏老是順不過氣來,可是瑜伽給了我解脫的方法。我聽著瑜伽音樂,輕輕閉上眼睛,就跟紛繁複雜的世界做了告別,心裏是一片安詳。舒曼,我今天看你情緒不高,氣色也不好,是不是也碰上了煩心事兒?你快練吧,它會給你解除煩惱的。雲舒曼動了心,就說,好吧,我也試一試。

到了周末,包蘭蘭帶雲舒曼去了櫻花路的“水蓮瑜伽館”。那兒掛一個大大的招牌,上麵有一朵出水蓮花,有一位雙手合十閉目端坐的美麗女子。包蘭蘭說,這就是開辦水蓮瑜伽館的蔚玉。她是很有名的瑜伽師,還專門去印度孟買參加過國際瑜伽培訓班呢!

從此,雲舒曼就和瑜伽結緣了。水蓮瑜伽館成了她每個周末必去的地方,蔚玉老師成了她的教練兼知心朋友。她從蔚玉那裏得知,瑜伽的本義是給牛上軛,是古印度人創造的修身養性的方法,與佛教有十分密切的關係,佛經中就有關於瑜伽的許多經典之論。現在瑜伽在中國和世界上許多地方很流行,但大部分傳授者隻重形體訓練,不重內心修養。而內心修養才是瑜伽的根本。習練者要學會自我控製,講慈悲,不貪婪,正直,純淨,知足,不受欲望束縛,保持對天地的虔敬之心,最後才能得到瑜伽真諦,達到人和宇宙精神的合一。從此,雙手合十,靜坐冥想,便成了雲舒曼每日的功課。漸趨深沉的靜定,日益專注的觀想,讓她一點點了悟生命的本質和意義。她明白了,生命既複雜,又簡單。人的存在其實就在一吸一呼之間,沒有必要向這世界要求更多。於是,她的心境一天天變得平靜。

當然她也做瑜伽體位練習。但那隻是一種身心結合、內外兼修的方法。深層意識對於肢體的控製,讓她的身體一天天變得柔軟和美妙。伸展、扭轉、彎曲、折疊,她一次次感受著在極限邊緣那溫和伸展的快感,感受著超越自我的喜悅。

煩惱果然很少再來侵擾。官場上的紛雜人事,家中丈夫的冷嘲熱諷,在她的心目中都變得無足輕重。就連因為長期沒有夫妻生活,經常折磨得她難以入眠的欲望也似乎變淡,那顆心髒跳動得安分而平穩,再沒有移位的情況發生。這一切的變化,最後都在氣質上顯示出來。她比原來更加嫻靜和從容,恰如蓮花照水。

她沒料到,喬昀會有一天想讓死灰複燃,想把他親手撲滅的火種再度吹活。

就在對貝葉經的宣傳造成聲勢,芙蓉山遊客大增的時候,喬昀在一天上午給雲舒曼打電話說,想單獨見見雨靈老和尚。雲舒曼問,可以,我馬上聯係。是你上山,還是讓他下山?喬昀說,讓他下山吧。你在市裏找一家賓館安排個房間,午後把他接到那裏。

雲舒曼就按他的意思去辦。她自從把心態調整好了之後,將自己與喬昀的關係重新定位於上下級關係,每當喬昀布置了工作,都是認真紮實地做好。她先打電話給慧昱,讓他問一下老和尚,可不可以來見喬市長。慧昱說,好的,我去問問他。不過,他的腳前幾天上山崴傷了,恐怕不太方便。雲舒曼說,你問一下吧,如果不行就再等幾天。時間不長,慧昱就打回電話,讓老和尚跟她直接講了。老和尚說:“雲局長,我很願意見見市裏的長官。”雲舒曼說:“聽說你的腳傷了,能行嗎?”老和尚說:“沒問題,現在已經好多了。”雲舒曼說:“那好,你午後在芙蓉山莊門口等著,我派車接你。”老和尚說:“好好好,你派車過來吧。”這時,雲舒曼聽見老和尚旁邊有人說,不用市裏來車接,我開車去送。她猜出,這是藺璞,因她已經聽說這位律師現在拜老和尚為師,整天在山上伺候他。可老和尚說,還是讓他們來接,還是讓他們來接。雲舒曼想,這個老和尚,還真會講排場。

雲舒曼在五洲賓館訂了個豪華套房,讓司機一過午就接老和尚。兩點半鍾司機來了電話,說已經把老和尚送進房間。雲舒曼就給喬昀打電話,說老和尚到了,並告訴他房間號。喬昀說:“舒曼,謝謝你嗬。”

批閱了一些文件,時間到了五點。雲舒曼正考慮要不要給喬昀和老和尚訂晚餐,喬昀卻打來電話,讓她派車把老和尚送回去。雲舒曼也不再多問,立即讓司機過去。可是過了一會兒,喬昀又打來電話,讓她過去一下。雲舒曼說:“我的車還沒回來,有事能不能在電話裏說?”喬昀說:“電話裏說不方便。你還是打個車過來吧。”雲舒曼隻好下樓打車,去了五洲賓館。

敲開303房間,雲舒曼發現喬昀滿麵紅光,眼神炯炯。他關上門,讓雲舒曼坐下,親自為她倒了一杯水。雲舒曼道一聲謝接過來,問:“市長,怎麼沒留老和尚吃飯?”喬昀說:“我和他這次是私人之間的會麵,讓人看見不好。我已經給他錢,表示心意了。”自己掏錢給老和尚,這種做法讓雲舒曼有些吃驚。她沉默片刻,喝一口水,又問:“跟他談得好嗎?”喬昀興奮地在她麵前踱來踱去,說:“好,很好!這個老和尚有些道道!”雲舒曼問:“有什麼道道?”喬昀說:“他坐禪六十多年,不隻是精通禪理,還有了神通。他在台灣,就預見到飛雲寺現任住持要出事,所以就趕了回來。”雲舒曼笑道:“他跟我也說過這話,可我認為那是巧合。”喬昀說:“就算是巧合,可他剛從台灣回來不久,和我初次見麵,怎麼會知道我的那麼多事情呢?就連我女兒在一中談戀愛他也知道,還說出了那男孩的體貌特征和家庭情況。哎呀,我算是服了!”

雲舒曼不相信老和尚真有神通。他想,老和尚知道喬昀的情況,很可能是因為身邊有個藺璞。當律師的人,會了解到許多事情。但她不願向喬昀指明這一點,隻是微笑不語。她猜想,市領導班子換屆在即,喬昀私下裏約見老和尚,大概是問詢官運的。

這時,服務生敲開門,端來一些酒菜,擺在茶幾上。服務生走後,雲舒曼滿心疑惑地問:“這是給誰吃?”喬昀瞅著她曖昧地一笑:“我和你呀。難得今晚沒有應酬,咱倆好好喝上一回。”雲舒曼覺察出喬昀的異樣,站起身說:“對不起,我還要回家給孩子做飯。”喬昀擰著眉頭說:“今天給孩子做飯,明天給孩子做飯,你那個老公就不能做一回?難道他不是孩子的爹?”雲舒曼歎口氣說:“好吧,我陪你喝一杯再走。”喬昀讚許地笑起來:“這就對了!”說罷,他拍拍雙人沙發的另一邊:“來,快坐。”雲舒曼像沒聽見一樣,坐到了側麵的單人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