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3 / 3)

交談到半夜,達戒才回自己的房間睡覺。慧昱看看對麵那張空鋪,心想都到這時候了,明心還沒來,肯定是有事不能離寺。是不是慧亮回去自首了?他會落個什麼結果?一邊想一邊就睡下了。

次日早晨剛剛起床,門突然被人打開,原來是明心提著包拿著鑰匙進來了。慧昱說:“明心師,你怎麼才來?”明心將包往地上一扔,沒好氣地答:“遇上鬼了唄!”說罷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掏出煙就抽。慧昱問:“慧亮回去自首了吧?”明心翻眼看看他:“是。你怎麼知道的?”慧昱說:“他前天到了芙蓉山,是我師父勸他回去的。”明心問:“你師父是誰?”慧昱說:“上休下寧老和尚。他正在芙蓉山獅子洞閉關。”明心低下頭不再說話,隻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煙。

上午九點,102名代表齊聚會堂。高奏國歌之後,一位副會長致開幕詞,接著是汪局長講話,是另一位副會長代表第四屆理事會做工作報告。年老體弱的觀如會長被人扶上台後,一直麵無表情地坐著,連茶杯都沒動上一動。

下午分組討論,慧昱和明洲、歸豐兩市的代表在一起,召集人是歸豐市佛協會長知梵。這位像彌勒佛一樣圓肥的老和尚打著哈哈,把討論主持得不溫不火,竟然和另一個老和尚將近代一位高僧的生平研討了一個多小時。會場上,有人掐著念珠念佛,有人閉目打坐,有人發手機短信,有人交頭接耳悄悄說話。那個明心,則是一趟一趟溜出去打電話。慧昱看著眼前的一切,不由得心生悲哀:五年才有一次的省佛代會,怎麼能開成這個樣子?中國社會正在飛速走向現代化,相伴而生的社會矛盾和精神疾患日益增多,佛教應該做些什麼,僧人應該有哪些擔當,為什麼避而不談?

他實在憋不住,就把自己的想法講了出來。有幾位年輕僧人為他鼓掌,隨聲附和,知梵老和尚卻不慍不怒,依舊打著哈哈:“已是末法時代,能有什麼作為?”慧昱立即說:“不,末法時代,更要維護如來正法,更要加倍努力去弘化人心。不然,要我們這些僧人幹啥?”老和尚笑道:“好,後生可畏,後生可畏。”遂起身離去,再沒回來。

他走後,一些僧人和他熱烈地討論起來。大家各抒己見,間或爭論,但都離不開“佛教現代化”這一主題。慧昱參與著討論,心中一陣陣激動。

晚上,一些代表來到慧昱房間,繼續與他討論。大家話題十分寬泛,佛教現代化,人間佛教,建設和諧社會,“平常禪”,等等等等,一直談到夜深。奇怪的是,明心晚上不知去了哪裏,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哈欠連天地回來。

第二天上午,代表們分組醞釀第五屆理事會候選人。慧昱看看發下來的名單,明若果然是會長候選人,但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是45位理事之一。那個明心一看名單上沒有他,臉色立即變得十分難看。

到了正式選舉,所有的候選人都順利當選。在熱烈的掌聲之後,明若代表新一屆理事會講話。他對代表們的信任表示感謝,接著講起了佛教的今天和明天。他說,中國佛教徒要認清肩負的重任,莊嚴國土,利樂有情,為社會的和諧、為世界的和平做出更大貢獻。

接著,他神色凝重,講到了當前佛教界的問題。他指出,一些僧人信仰淡化,戒律鬆弛,道風敗壞,結黨營私,追名逐利,奢侈享樂,乃至腐化墮落,這樣下去,勢必敗壞佛教界的聲譽,嚴重影響弘法利生大業。他說:“在這裏,我僅舉一個寺院的例子。大家知道,明洲通元寺曾是我國著名禪寺,前任住持法澤老和尚一生戒行精嚴,聲名遠播,是舉世公認的一位高僧。可就在他圓寂之後,當家和尚一門心思向錢看,驅使僧人整天忙於經懺,以致於發生累死僧人的事故。他聚斂了大量錢財,都拿去做了什麼?去包養女人,去購買豪華轎車,在社會上造成惡劣影響,也引起本寺僧人嚴重不滿。就在三天前,有一位僧人一氣之下把住持的寶馬車給燒掉了。這位僧人現在已經投案自首,但那位住持大和尚卻依然坐在我們中間!”

說到這裏,全場一片驚愕,認識明心的都去看他。明心臉色紅紫,額頭冒汗。

明若會長瞅著他厲聲質問:“我問你,你到底是不是一位僧人?你心中到底還有沒有戒律?你身為一寺之主,不守戒律,貪財貪色,你把你身上的僧服玷汙成了什麼樣子!……”

這時,明心站了起來。他抬起一隻手向明若示意一下,說:“會長,你不要講了,我不配為僧,舍戒還俗就是。”說罷,他離開座位,一邊擦汗一邊走出了會場。

明若從會場出口收回目光,接著講道:“像他這樣的獅蟲,光是逐出僧團還不夠,省佛協要組織人會同地方宗教管理部門審查賬目,如果發現問題嚴重,就請司法機關介入,讓他們接受法律製裁!”

全場掌聲熱烈,經久不息。

明若接著講,剔除個別獅蟲還不行,下一步省佛協要把工作重點放到佛教自身建設和提高四眾素質上來,不定期地派出道風督察組,發現問題及時糾正。對於違犯戒律、敗壞道風者,視不同情況,要給予收回戒牒、遷單離寺、摒出僧團、撤銷僧籍等處分。總之,要讓全省佛教界僧是僧,廟是廟,自尊、自重、自強、自立,以嶄新的形象與風貌展示在世人麵前!

會長的講話擲地有聲,代表們又是長時間鼓掌。

散會後,慧昱正往自己房間裏走,突然聽見有個女聲喊:“慧昱師,慧昱師。”站住一看,原來是疊翠山的比丘尼水月從後麵走來。水月站在慧昱麵前,笑吟吟道:“再過一段時間,咱們真地要作鄰居了。”慧昱疑惑不解:“這話怎麼講?”水月說:“孟懺不是讓她前夫在你那兒建了一個道場嗎,她想讓我帶她和她的妹妹去住,我們師太也同意了。師太前幾天剛給孟懺剃度了,她的法名叫水玉。”慧昱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樣,歡迎你嗬。那道場已經快建好了,我還鬥膽給起了個名字,叫作清涼庵,可以嗎?”水月說:“很好很好,出家人不就是圖一份清涼麼。阿彌陀佛,咱們後會有期!”她向慧昱合十告辭,飄然上樓。

回到怡春,慧昱先去市醫院看望了雨靈。老和尚正在掛著吊瓶,看樣子有些好轉,但身體還很虛弱。慧昱和他說了會上的情況,他有氣無力地說:知道了。從醫院出來,他又去市宗教局向衛局長做了彙報,衛局長說:好,省佛協換了屆,咱省佛教事業肯定會有大發展!談了一會兒會上的事情,衛萬方說:“慧昱,你當了省佛協理事,下一步應該有大作為的。我想把你扶持起來,但目前時機還不成熟,希望你不要急躁。”慧昱一笑:“我急躁什麼?我的茶園還沒建好呢。”

在清涼穀的合歡樹被霜打掉了葉子的時候,清涼庵建成了。那是一座中型庵院,主要建築是天王殿、大殿、法堂、寮房和齋堂。雖然規模較小,但處處做工精細。方建勳過來驗收完畢,把一串鑰匙交給慧昱,打電話告知了孟懺,然後就走了。

第三天下午,慧昱和秦老謅折了兩抱鬆樹枝,去給茶樹做越冬的風障,三位尼僧上山來了。慧昱看見她們,急忙走到路上迎接。寒暄幾句,水玉和水清急著要看父親,慧昱便帶她們去了獅子洞。

到了那裏,姐妹倆跪倒叩頭,連聲叫爹,洞裏卻沒有反應。水玉站起身來,趴在洞口上又喊,裏麵還是不見動靜。慧昱說:“師父自從閉關,一直是這個樣子。”水玉說:“慧昱,多謝你一年多來在這裏照顧他。從今往後,送飯的事就是我們姐妹倆的了。”慧昱說:“好吧。不過你們記著,師父閉關後一直是吃煎餅。”說罷,他帶她們三個去了清涼庵。

第二天,姐妹倆從半山買了煎餅送給父親。然而到了午後,慧昱發現那煎餅放在洞口沒動。他有些吃驚,到洞口喊了幾聲也沒得到回應,心想,明天再看看吧。

第二天姐妹倆再送,煎餅還是完好不動。慧昱心裏有些慌張,就給姐妹倆講了師父入關時的話:“等到煎餅死,方得法身生”。

姐妹倆聽後,一齊撲到洞口喊爹,然而裏麵還是沒人答應。水玉說:“快把牆拆了看看!”慧昱說:“拆開看看也好,如果師父安然無恙,就再把牆壘起。”幾個人就動起手來。

牆拆去一半時,水玉翻過牆頭跳了進去。可是片刻之後,她大聲喊道:“這裏麵沒有人嗬,你們快進來!”聽到這話,慧昱和水月、水清也急忙進去。

洞內真是沒人。慧昱轉了一圈,隻發現了師父的睡鋪和睡鋪旁邊坐爛了的蒲團。再抬頭看看,睡鋪上方的石壁上有什麼東西在瑩瑩發亮。過去一瞧,原來是師父多年來一直珍藏著的舍利子。

慧昱跪下,含淚叫道:“師父,師祖……”

三位尼僧也一同頂禮。

四人禮罷站起,水玉說:“我爹他去了哪裏?洞口封著,他是怎麼走的?”

水月說:“會不會是得了道,像西藏一些高僧那樣虹化啦?”

水清說:“他為什麼不見一見我們姐妹倆再走?”

慧昱指著那舍利說:“我猜,那是師父留給你和你姐姐的,快收起來吧。”

姐妹倆畢恭畢敬,走近了那顆舍利。

秦老謅的謅:耍山

芙蓉山風景不錯,自古以來就有人來耍山。來耍山的,經常有一些重要人物,所以過去飛雲寺客堂的門聯是這麼兩句:“僧門日會龍門客,禪院時來翰院人”。

蘇東坡當年就來過。他那時在密州當太守,密州就是山東的諸誠,離這裏不遠。他在官場上不得誌,在密州整天耍山,有一回就耍到了這裏。他不是有一首詞嘛,開頭幾句是“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據說就是那次耍山寫下的。他到了這芙蓉山一看,山也奇,林也秀,就在山上寫下“奇秀不減雁蕩”這句話,意思是芙蓉山跟南方的雁蕩山差不了多少。那時候飛雲寺僧眾是怎樣接待他的,山誌上沒有記載,現在已經無法考證。

後來,蒲鬆齡來過。看到金和尚有些張狂,而且沒有好好接待他,回去就寫了一篇文章罵他。這事我已經跟你講過了。

民國時候,國民黨的中央組織部長丁惟芬到過這裏。丁家是日照縣的名門望族,出了一位國民黨的元老高官丁惟芬。有一年丁惟芬回日照老家,途中到芙蓉山耍了耍。聽人說,丁大人耍山時自始至終一句話不說,臨走時,別人問他這裏怎麼樣,他講話了:“佛法不可說。”看來,這人是懂佛的。丁家還出了一位獲蘿卜獎的丁肇中。什麼,不是蘿卜獎?是諾貝爾獎?那是俺聽錯了。丁肇中回過日照,可是沒來芙蓉山耍過。

聽我爹講,在我三歲那年,一位西藏的活佛來耍山,結果遇上了下雨天。他到了飛雲寺裏,那雨還是下,他就在院裏盤腿一坐,閉上眼,嘴裏念咒,兩手舉過頭頂撥來撥去,不一會兒,頭頂的雲彩就破了一個大洞,停了雨,露了青天。那活佛起來這看那看,看完之後到方丈室喝茶,那雲彩又合了起來,雨又接著下。飛雲寺的和尚叫這活佛的神通震住了,都跪在雨裏衝活佛叩頭。

我小的時候馬子很多,大幫小夥到處都是,富人就不敢耍山了,怕遭綁票,偶爾有幾個耍山的都是窮人。那時候山上不收門票,寺裏也不收門票,都是隨便來的。現在倒好,芙蓉山成了明洲老板的,上山還要交五十塊錢,真他娘的操蛋。

到了共產黨掌權,城裏人有單位,鄉下人天天在生產隊裏幹活,耍山的基本上沒有了。一直到了鄧小平上台,耍山的才多了起來。那時山上雖然沒有廟,但自然風景很好看,來的人一年比一年多。來人多了,山也叫糟蹋了。你知道嗎?原來芙蓉山上除了合歡花好看,還有杜鵑。到了春天,滿山通紅通紅,漂亮極了。可是後來有些人明目張膽地上山來刨,或者自己栽,或者拿去賣錢。你看,現在山上剩下的還有幾棵?零零星星,看了叫人生氣。

社會越來越開放,耍山的也越來越不像話。你男男女女成雙成對也沒啥,電視裏都那麼演嘛。可有的人在山上幹那事就太過分,我遇上過許多回了。有在獅子洞裏的,有在山旮旯裏的,還有在羅漢榻、禮西台這些地方的。98年夏天的一個下午,我耍山耍到大悲頂前麵,看見有一對男女,都三十來歲了,在飛雲寺廢墟裏脫得光光的,在一塊倒地的石碑上鬧騰。女人叫得那個響嗬,全芙蓉山都能聽見。

還有一些不幹那事,可也是胡鬧。有一回,來了一群照相的,領了兩個小女人。到了禮西台,小女人三下五除二就脫光了,叫那一群人照相。照相機一大片,哢嚓了老半天,你說這算什麼事兒?還有一回,在吐日峰,早晨日頭剛出的時候,有一個男的脫光了,大叉著腿站著,讓同夥迎著日頭給他照,把一顆大紅日頭照成他的蛋。你說惡心不惡心?

耍山的真正多起來,還是重建了飛雲寺之後。不要錢的時候不來,要錢了反倒一窩峰往這裏拱,現在的人也真是日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