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時是怎麼回她的?好像是嫌棄紡車弄粗了她的手,不耐煩地推了開,還發脾氣不準她再做女奴才做的活。她倔強地忍著眼淚要哭不哭的,最後還是他先服了軟,搜羅了一箱子寶石金子給她,她才重新露了笑臉。
也先掄著鞭子一頓亂抽,隻把屋裏擺設抽得稀巴爛了,才罷了手。喚了女奴侍衛進屋收拾,一陣洗漱收拾之後,出得門來,他又是那個鐵血堅硬,受臣子愛戴的北狼王。要不是一地殘骸尚在,任誰也不信,這前後是同一人罷了。
“王上,可要重新歸置了這裏,擺上一模一樣的?”沒有聽見主子照例的吩咐,侍衛甲有些不放心,小心問道。
也先回頭看了他一眼,久到侍衛甲都開始以為自己又要小命不保的時候,終於沉聲說道,“不用了,拿把鎖把這裏鎖住了,誰也不準進。”
宮人心中都十分驚訝,但誰也不敢多嘴說一句,靜默著做完手裏的活兒,跪送了他出門。
“太陽今天沒從西邊升起吧?”侍衛乙等人都走遠了,疑惑了一句。
隻是沒人理會他,各自按照吩咐,往庫房裏尋了把結實大鎖,將大公主的宮殿牢牢鎖住。
其實這裏也並不是大公主生前所住的地方。北狄是兩年前才開始效仿天啟,建了王庭,改了以往的遊牧習慣。眼下這宮殿裏所有的東西,都是搬動了大公主生前常用的,一並仿製了許多,以備每有損壞的,不時便能換上。
而此刻他們的北狼王竟下令要將這裏徹底封了。眾人心裏疑惑的同時,也有些期許,或許從今天開始,他們又會迎來同以前一樣的北狼王,孤勇,善戰,不再耽與兒女私情。
一開始,也先也以為自己能做到。
隻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是會夢見,她瞧見自己頭也不回地走進宋夫人帳篷時,眼裏閃過的傷痛。清醒的他是斷不可能為她的難過而卻步的,但在他的夢境裏,也先看見自己無數次地回頭,將她緊緊抱在懷裏,著急地告訴她,這一切都不是真的,自己隻是生氣她不同自己說一聲便送走了孩子,才故意寵愛齊王送來的歌姬,往她的心上紮刀子。她瞬時破涕而笑,從身後拉出他們的一雙兒女,一家人歡歡喜喜地抱在一起。
他也無數次夢見那噬人的山海關,她沒有那樣殘忍地當著他的麵削肉還骨,他也沒有忍受不住親自往她心口處射了一箭。夢境裏她麵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與自己一塊兒並肩策馬,在他們身後就是三十萬殺氣震天的鐵騎,他們一同踏平了天啟屏障,他親手扶著她回到她心心念念的故土,重登高位,受萬民敬仰。
回回從這樣的美夢中醒來,也先有過失落,有過憤怒,也有過迷茫,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是虛幻。他也嚐試過和別的女人在一起,隻是肉體的歡愉過去,更令人難捱的是空虛。
曆時兩年,也先終於明白,這世上再沒有一個叫長生的姑娘,教他愛之入骨,也恨之入骨了。
這一年秋,北狼王應妻弟英韶之邀,會與山海關上,將大公主長生的骨灰灑落城下,還逝者一片淨土安息。
兩國就此歃血成盟,結五十年友好,互不侵犯,互開商市,互通有無,成守望相助之邦。
天啟和北狄的百姓終於得緩生息,迎來了五十年的和平日子。也不知道是誰最先開始塑了長公主像,兩處邊地廟宇裏皆有供奉,凡有所求家宅平安的,無有不應,漸漸的,兩地百姓都以長公主為尊,家家戶戶都曉得她的來曆,也曉得她的壯舉,說與小輩聽的時候,免不了要歎一聲,“當年要不是大公主在山海關上擋住了劫難,隻怕咱家也沒有你咯。”
小兒懵懂,隻覺著那人像雕塑得慈眉善目,咯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