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最後的番外 琴瑟在禦,莫不靜好(上)(1 / 2)

其一 那一天的他和他

天牢外,初秋。

一頂官轎慢悠悠地在門前停下,看守的小將認出上頭是徐家的標識,走近了相迎。

“閣老。”

徐紹源朝他點點頭,遞過一章密令。自己眯眼看了看周圍,還是一般光禿禿的,想來也是,天牢重地,怕賊人隱匿與樹木,因此四周都不曾種植高大喬木,也不建高樓,隻有遠近幾根燈柱,零零落落地矗立著,掛的國喪白幡兀自飄揚,越添荒涼。

小將看完密令,麵上不無疑惑,心想這楊家謀逆一案都已經審清楚了,徐閣老這私下裏又要提見楊家人又是什麼用意?難不成真同外界傳說的一般,兩家不和至此,還特地要來看看楊閣老的落魄模樣?但他也隻敢把這份心思放在肚裏,恭敬說道,“閣老請隨小某內行,家人且在外頭等候。也是章程所致,還望閣老勿怪。”

徐紹源搖搖頭,轉身同隨行諸人吩咐了幾句,便跟著那小將往天牢裏頭走。

“裏頭暗得很,閣老還需緊跟著些。”那小將手持著火把在前頭帶路,細聲囑咐道。

徐紹源跟著他經過兩排牢房,火光所及之處,開始還有喊冤的妄圖伸手抓到他們的衣角,越往裏走,越是沉寂,隻有幾束幽幽的目光往兩人身上投射過來,見不是穿皂衣的,便又低頭了去。

小將回頭看來,見徐紹源若有所思的樣子,輕笑道,“越往裏頭,關的越是沒有活路的,日子久了,自己也曉得沒有盼頭,連喊冤的力氣也省了。開始是怕穿皂衣的差人來提,現在,隻怕是盼著來哩。”

徐紹源聽他語氣裏還有些調笑,就算曉得這人隻是隨口說說,一股無名火卻無可抑製地湧上心頭。他習慣性地盤了盤手裏握著的核桃,三圈轉過,心底終於又靜如湖麵。

“閣老,便是這處了。您且稍等,小某先把燈給點著了……”

那小將轉身去摸牆上的油燈,牢房裏頭的人聽到動靜,原是對著牆坐著的,慢慢轉過身來,等看清楚立在牢房外頭的人是誰,已經髒汙到看不出原來樣貌的臉動了動,露出一口白牙來。

“你終於來了。”

徐紹源眯眼看著慢慢走近的老熟人,一身囚衣上滿是黑黑黃黃的汙漬,頭發胡子也糾結成了一縷一縷的,要不是聽聲音,他實在無法將眼前人同記憶中的那人對等起來。

“文廣兄,別來無恙。”

楊文廣幹笑兩聲,盤膝在柵欄前坐下,攤手道,“如此也算是無恙吧,你怎麼進來的?齊王一黨,可是奉了上諭‘眾數沒,不得恕’,此間也不是尋常能進來的。”

他還有心情指指旁邊的牢房,笑道,“邊上就是郡王府的,你的孫女婿也在哩。”

徐紹源不懼他身上嗆人的酸腐味,也在柵欄前盤膝坐下,惹得楊文廣嘖嘖兩聲,笑道,“你這假道學,也學我散人之風,怪模怪樣的忒有意思。”

徐紹源並不理他,轉頭朝那小將說道,“你在外頭等一刻鍾,老朽有幾句話同他說。”

那小將本想說天牢重犯,按規矩是一刻都不得離眼,但對上徐紹源平靜的目光,他忍了忍,舉著火把便退了出去。

“必定是秦王準你來的罷?或者該說是新皇?人說山中無歲月,我進得這裏,倒也似那山人,日子都過得糊塗了。”楊文廣又是幾聲笑,見徐紹源隻平靜地看著自己,漸漸地止住了笑聲,歎了口氣。

“想不到到最後,卻是你來送我一程。隻可惜有客無酒,終不得歡。他年我屍骨得存,還望長遠兄不忘舊時情誼,遙祭一杯水酒足夠。”

徐紹源默不作聲地從懷裏掏出一包東西,穿過柵欄遞了進來,還不等楊文廣低頭去看,他便起身拂了拂官服上沾了的塵土,作勢要走。正當楊文廣被他這莫名其妙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時,徐紹源背著身說道,“早知今日,不知悔不悔當初?”

說著,徑自吹滅了油燈往外走。

楊文廣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長歎一聲,悔又如何,無悔又如何,成王敗寇,也無甚好辯說的。他想起徐紹源落下的荷葉包,就著餘光伸手去摸了,才解開,便聞到了熟悉的香味,果然是他家廚子做的粉蒸肉。

楊文廣顧不得髒,撿了一塊入嘴,細細嚼了半天,才不舍地咽了下去,半晌,才可惜道,“悶在路上半個多時辰,還是走了味啊。”

嘴上雖是這麼說,他到底還是舍不得一口氣便吃完了,正要拿荷葉把剩下的粉蒸肉重新包好,手指忽地摸到一個奇怪東西,圓圓的,硬硬的,凹凸不平,上手卻溫潤。

楊文廣心底已經猜到是什麼東西,往邊上再仔細摸了摸,果真摸到了另一隻。

他握著這一對核桃,靠著牢門無聲地笑了。時光仿佛又翻回到了他們一同在書院讀書的日子。那時候的自己自詡風流,總瞧不慣徐紹源的少年老成,如今想來卻也想不清楚到底是為著哪一樁,隻記得自己偷偷拿了他時常放在手上把玩的一對文玩核桃,當著他的麵故意夾碎了一隻說要剝肉吃,當時把他給氣得,臉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