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遞給戲英一條毛巾:“好孩子,別哭了,心放寬點,眼往前看。你要相信政府,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我還想再安慰她幾句,可實在說不出什麼了。麵對著這樣一位受害的姑娘,我還能說什麼呢?我記下她說的話。我感到手裏的筆記本沉甸甸的。
當淺再次提審堅不吐實的梁山,點出他的瞎弟弟梁生時,梁山突然從凳子上站起來,大聲叫道:
“不:不!我弟弟的話全是瞎編的!餘福是我一個人殺的,沒他的事!他白天走路都磕磕絆絆的,晚上哪還能幹這個事?你們可別信他的話,千萬別信他的話!就把我一個人報上去槍斃算了,讓我怎麼劃押,我就怎麼劃押;讓我怎麼坦白,我就怎麼坦白!快把我的瞎弟弟放了吧!
說著,梁山用顫顫抖抖的雙手比劃著,向我講述他是如何一個人殺了餘福的。
他努力使自已鎮定,努力使自己說得更圓滿。可是,他又怎麼能瞞得過我呢?
我在心裏搖搖頭:唉,梁山啊梁山,你別再說了,別再說了!你現在想連累你的瞎弟弟,已經太晚、太晚啦!
我給梁山倒了一杯水,借這個動作來平息自己難以平息的心情。之後,我逐條點破梁山的假供,明確指出:
“梁山,餘福的死,是你和你的瞎弟弟共同而為。本來你們是有理的,你們可以依靠法律武器去戰勝餘福,可你們卻錯走一步,以犯罪的手段來對付犯罪,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敗局I"
梁山雙手捂住臉,顫抖著雙肩,象個孩子似地哭了起來。本來,我以為可以結案了。想不到第二天,事情又發生了突變!
一大清早,梁山的二弟梁力就跑到公安局來投案。這個管理機井的農民,口口聲聲說餘福是他殺的,請求政府放了他大哥和瞎弟弟。
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是真的!
可是,梁力卻分明在說:
“我大哥屋裏有一幫孩子,大嫂又有病,屋裏一刻也不能沒人照顧;我弟弟是個瞎眼,大病沒死能活到今天實在不易!你們快別委屈了他們,快放他倆出去吧。有什麼事,由我一個人頂著!要殺要砍,我跟你們去!"
說罷,他也講述起他是怎樣一個人殺死的餘福。
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真叫我左右為難。
我立刻提審梁山和梁生,分別向他們暗示了梁力的話。
不料,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梁力是瞎說的!他和我們關係不好,幾年都不講話了,他根本不會跑來幫這個忙!”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決定走訪藍英她媽和周圍的鄰居。經調查,得出的結論是:梁家哥兒任,好得象一棵樹上發得三根權,誰也離不開誰!梁山和梁生的證詞顯然是假的。
我再次提審這哥兒仁,經過反複的、細致的價工作,終於弄清了案情真相。
原來,當梁山得知自己的大女兒藍英被餘福強奸的事情之後,一氣之下,就找到自己的兩個弟弟。他流著老淚向兩個弟弟講述了這件事,然後說:“哥哥我被欺侮得再也活不下去了,今晚上我跟他拚了!假如我有個山高水低,大嫂和孩子們就托咐給你們了。我就是死在九泉下,也忘不了你們的手足之情!”兩個弟弟哪裏肯放過大哥,一人拉住大哥的一隻手,說:“大哥的事就是我們的事,咱們哥兒仁一筆寫不出兩個梁字。大哥的仇,我們一塊兒去報!要死要活,哥兒仁都不分手!”
梁山一聽這話,當時就給兩個弟弟跪下了。
於是,兄弟三人經過一番商量,於當天夜裏,將餘福殺死。
殺人時,梁山騎在餘福的身上,梁生動的手,梁力在門外放的哨。
事後,梁山和梁生訂立了攻守同盟,商定萬一出了事,就一口咬定梁力沒參加。為的是保住梁力,好讓他在外麵照顧好梁山一家和梁力自己的一家。
但是,當梁山和梁生先後被抓起來以後,梁力看哥哥一家老小沒人照顧;又想到梁生弟是個瞎子,不忍心讓他在公安局裏受折磨,就一狠心,前來投案,要求以他一個人頂這兩個人出去!
麵對著這三個流著淚,爭著要以死去承擔一切罪責的親兄弟,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了。我轉過身去,望著窗外,不讓這三個親兄弟看到我在落淚。
窗外,寒風陣陣,落葉蕭蕭。嚴冬逼近了,我將完結時案件移送檢察院。
在預審員意見欄裏,我寫道:“考慮到本案被害人對事端的引起負有責任,考慮到三罪犯認罪態度較好,建議從輕處理。
我等待著檢察院和法院的答複。
我希望他們能尊重我的意見。
兩個月後,法院的判決下來了:判處梁生死刑;梁山十年徒刑;梁力三年徒刑。
看著判決書上的大紅印,我說不出話來!隻有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這就是我們的法律!
當梁山接到判決書後,痛哭失聲:
“都怨我!都怨我呀!我十八、九歲的大姑娘給人強奸了,我本來有理的事,可現在沒理了:我要知道這樣下場,當初早應該和政府攜起手來弄清這個問題啦王我豁出老命,也要告下餘富來!可是……我現在後悔也晚啦,上訴也晚卿都是我害了我的兩個弟弟啊!我也害了我自己啊!我五十歲的人了,也沒幾天活頭了,興許還熬不到十年呢!可我那瞎弟弟他還小啊!……我就是死一千回,也對不起我的瞎弟弟啊!……
……梁山被送進勞改農場後不久,就瘋了。他被放回來保外就醫。可是,誰給他醫啊,誰又醫得好他啊!
當我聽說他被放回來以後,每天都跪在他瞎弟弟平時喜歡坐著的那棵彎了腰的老柳樹下時。特意趕來看看他,想跟他談談自己的心裏話。
可是,他再也不認識我了……